江昊与蒙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让他过来。”
亲兵让开道路,那老宦官手脚并用地爬到江昊面前,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的、属于嬴政私人的玉佩,高高举起。
“陛下……陛下有旨……”老宦官喘着粗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陛下口谕:宣太尉江昊,即刻……单独入宫觐见!”
“什么?!”
蒙恬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便要开口反对。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明显的陷阱!赵成刚刚封锁宫城,怎么可能允许陛下的心腹宦官,从秘道中爬出来,给你这个他最忌惮的敌人传召?
这必然是赵成设下的鸿门宴,就等着江昊自投罗网!
然而,江昊却抬手,制止了蒙恬。
他静静地看着那名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的老宦官,看着他眼中那份不似作伪的、混杂着恐惧与忠诚的复杂情绪。
他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了一切的从容。
他终于明白,赵高百密一疏,算错了一件事。
他算错了,那位躺在病榻之上,看似油尽灯枯的始皇帝,究竟是何等样的人物。
那位千古一帝,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绝不会甘心,只做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这道看似是陷阱的口谕,是嬴政,用尽他最后的力量和智慧,为自己,也为江昊,下的最后一步棋。
是死棋,亦是……唯一的生路。
“焱妃。”江昊回头。
“在。”焱妃策马上前,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你和月神,随蒙恬将军入大营。在我回来之前,这三百黄金火骑兵,连同城外的十万大军,皆由你节制。”江昊的声音,斩钉截铁,“若一个时辰后,宫中传出任何关于我的死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森然的寒意。
“那就告诉赵成,告诉咸阳城里的所有人,什么叫……金乌焚天。”
焱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劝。她从这个男人的眼中,读懂了他的决心。她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一个字,无比清晰。
“好。”
江昊最后看了一眼蒙恬,沉声道:“我将她们,还有我自己,都交给你了。”
蒙恬嘴唇动了动,最终,所有劝谏的话,都化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对着江昊,郑重其事地一抱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认陛下的虎符,和你江昊的手令。咸阳城,翻不了天!”
这是军方,最直接,也是最重的承诺。
江昊再无牵挂。
他转身,在那名老宦官的引领下,没有带一兵一卒,甚至连佩剑都留在了马上。
他就那样,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黑色劲装,独自一人,走向那座在漫天乌云下,如同巨兽般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咸阳宫。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从云层的缝隙中艰难地挤出,将他孤单的背影,在通往宫门的漫长石道上,拉得无比修长。
仿佛一条通往生,或者死的,不归路。
……
穿过一道道死寂的宫门,走过一列列神情麻木、手持兵戈的叛军士卒。
江昊最终,踏入了那座帝国权力的最高殿堂——章台宫。
殿内,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也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
只有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混杂着名贵药材与死亡腐朽的诡异气息。
一个形容枯槁,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的老人,正静静地躺在那张宽大的龙榻之上。
他穿着一身早已不合身的宽大龙袍,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当他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双眼时,那双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的,却依旧是那股熟悉得、足以让天下人为之颤栗的,鹰视狼顾般的锐利。
始皇帝,嬴政。
他看着独自一人,一步步走来的江昊,那干裂的嘴唇,微微牵动,似乎是想笑,却最终只化为一声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他摆了摆手,示意江昊走近。
“你……终究是来了。”
嬴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朽木在摩擦。
江昊走到龙榻前三步,站定,平静地看着这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千古一帝,微微躬身。
“臣,江昊,奉诏前来。”
“好……很好……”
嬴政的目光,在江昊那张年轻而沉稳的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那眼神,无比复杂。有欣慰,有忌惮,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撒手人寰的、彻底的释然。
“他们都以为,朕已经是个废人了……”嬴政喘息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说道。
“但他们忘了,朕是嬴政。”
“朕这一生,从不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无论是赵高,还是……你。”
他死死地盯着江昊,枯瘦的手,在床榻边摸索着,最终,抓住了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用黑色丝绸包裹的竹简。
“江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卷竹简,推向江昊。
“朕,有最后一件礼物,要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