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上,狼藉一片。
先前那足以煮沸沧海的灼热气浪犹有余温,混杂着咸腥的海风,吹拂着两道对峙的身影。
焱妃就那般静静地站着,一头流金般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像是燃烧不息的火焰。她身上那件早已破碎的囚服,在方才毁天灭地的爆发中彻底化为飞灰,此刻,她近乎赤裸的完美胴体,仅被一层淡淡的、仿佛拥有生命的金色光焰所遮蔽。
那光焰是她最后的尊严,也是她曾身为阴阳家东君的骄傲。
可这份骄傲,在她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便已然支离破碎。
“我的女儿……在哪?”
她的声音在颤抖,那是一种压抑了三十年,跨越了生死与绝望,用尽了灵魂中所有力气才挤出的询问。
那双曾燃尽五行、蔑视神魔的金色眼眸,此刻竟盛满了近乎哀求的脆弱与茫然。仿佛一个在无尽黑暗中漂流了太久的溺水者,终于看到了一根浮木,哪怕这根浮木,看起来并不那么可靠。
江昊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焱妃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面对绝世强者时的敬畏,没有面对绝色美人时的贪婪,甚至没有半分趁人之危的算计。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了然。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件早已破碎,却依旧闪耀着璀璨光华的稀世珍宝。
“我若现在带你去见她。”
江昊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如同一柄重锤,轻轻敲在焱妃最敏感的神经上,“以你此刻的状态,以阴阳家对你的必杀之心,你们母女能去哪里?”
“东躲西藏?亡命天涯?让那个在宫中安稳生活了十数年的女孩,跟着你这个母亲,去面对整个天下的追杀,每日在惊恐与逃亡中度过,永无宁日?”
“这,就是你想要给她的,母爱?”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一盆盆冰水,兜头浇下。
焱妃那张因强催秘术而显得病态苍白的绝美脸庞上,血色褪尽。
是啊……
她只想着复仇,只想着带回女儿,却从未想过,然后呢?
她可以杀,可以焚尽一切。可她能杀光天下所有对“苍龙七宿”有所觊“觎的人吗?能杀光东皇太一麾下无穷无尽的阴阳家弟子吗?
她不能。
她自己或许无所谓,可月儿呢?
那个在幻象中笑得那般天真烂漫的女孩,她凭什么要跟着自己,去承受这份她本不该承受的苦难?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似乎在这一刻,就要被名为“现实”的狂风,无情吹灭。
看着焱妃眼中刚刚凝聚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江昊摇了摇头。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东皇太一给不了你想要的,燕丹……也同样给不了。”
“他们一个视你为登天之梯,一个视你为复国之棋。他们都曾拥有你,却从未真正懂得你。”
江昊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你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阴阳家的大业,也不是燕国的天下。”
“你想要的,不过是……”
他话音未落,一股温和、浩瀚,却又带着勃勃生机的精神力量,自他眉心弥散开来,如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地笼罩了焱妃。
焱妃本能地想要抵抗,但那股力量中没有丝毫的恶意与侵略性,反而像是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拂过她冰封了数十年的心湖。
她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紧接着,她“看”到了一幅幅画面。
那不是记忆,也不是幻术。
那是一幕幕真实无比的,正在另一个地方发生的“日常”。
……
她看到了一座远离咸阳喧嚣的山谷,谷中四季如春,鸟语花香。
一座宏伟而雅致的别院内,几个不同年龄段的孩子,正在一片青翠的草坪上嬉笑打闹。
一个看起来最年长、眉宇间带着一丝沉稳的男孩,正耐心地教导着一个粉雕玉琢、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如何放飞一只木鸢。
不远处,一个气质雍容华贵、如同母仪天下的主母般的女子,正含笑看着这一切,她的身旁,站着一个身段妖娆、眼波流转间媚态天成的绝色女子,两人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神情亲密,宛如姐妹。
又有几名气质各异,或清冷如雪,或温柔如水,或英姿飒爽的女子,或是在亭中抚琴,或是在花圃中侍弄花草,或是在演武场上切磋剑技。
她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安宁而满足的笑容。
那是一种……名为“家”的氛围。
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所谓的“大业”与“宿命”。
只有最平凡,也最奢侈的,人间烟火。
焱妃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她那双金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画面中,那个正被主母抱在怀里,牙牙学语的男婴。
那男婴的身上,流淌着一股让她感到无比亲切,却又无比敬畏的,源自蜀山神庙的古老灵力。
那是……她的族人?
不,那灵脉的精纯与高贵,甚至远在她之上!
这个男人,他到底是谁?!
他不仅找到了自己的女儿,还找到了蜀山失落的……神脉后裔?!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画面一转。
她看到了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