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面对这个足以让天下九成九的读书人都头疼不已的难题,江昊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思索之色都没有。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那里面,藏着比名家辩题更有趣的天地至理。
他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否”。
他只是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漠然的语气,缓缓地、清晰地,反问了一句。
一句,足以让整座小圣贤庄,都为之寂静的话。
“我且问你。”
“若我江昊,于桑海城,闹市之中,当着廷尉府官吏之面,拔剑,斩杀一匹白马。”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那双深邃如渊的眸子,平静地望向此刻还满脸自信的公孙玲珑。
“依煌煌大秦之律法,廷尉府的刀,是会以‘毁坏财物’之名,还是以‘杀马’之罪,落在我江昊的脖子上?”
“公孙姑娘,饱读诗书,可否为我解惑?”
轰!!!
这番话,没有一个字涉及“名”、“实”、“形”、“色”。
没有任何高深的辩术,没有任何复杂的逻辑。
它只是将一个最纯粹、最冰冷、也最无可辩驳的现实,如同一座泰山,狠狠地砸在了公孙玲珑那由逻辑构建起来的、精美而脆弱的空中楼阁之上!
白马是不是马?
去跟廷尉的刀说!去跟帝国的律法说!
在绝对的权力和规则面前,一切文字游戏,都显得那么的可笑,那么的……苍白无力!
“我……”
公孙玲珑那张原本自信满满的俏脸,瞬间凝固了。
她那双锐利如剑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茫然,而后是震惊,最后,是难以置信的慌乱。
她引以为傲的智慧,她穷尽一生所学的辩术,在这一刻,被对方用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给彻底碾碎了!
是啊……杀白马,秦律论迹不论心,自然是按杀马之罪论处罚!
这个答案,简单到任何一个乡野村夫都懂。
可她,却答不上来。
因为一旦答了,就等于承认了,她所坚守的、纯粹的“理”,在现实的“法”面前,一文不值!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是偷换概念!”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脸色“唰”的一下,涨得通红。
那是一种智力被碾压、信仰被动摇后,最本能的羞恼。
江昊却只是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再也不看她一眼。
胜负已分,无需多言。
此时无声,胜有声。
整个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等着看好戏的儒家弟子们,此刻一个个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们看着江昊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深深的敬畏,甚至是……恐惧。
这个人,不与你论道,他直接跟你论法!
不与你辩经,他直接跟你讲生死!
这已经不是什么辩才了,这是一种……将世间一切规则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真正的“大智慧”!
一直沉默的张良,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眼中的所有疑虑、所有警惕,都已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明,和一种发自内心的……叹服。
他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在乎什么儒家、道家、名家。
他是一个纯粹的实用主义者,一个只看结果、不重过程的实干家!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辩论,不是为了说服,而是为了解决问题!
而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就如同他刚才回答公孙玲珑的问题一样——简单,直接,有效,而且……致命!
这样的人,或许不是君子,但绝对是这乱世之中,最值得托付、也最可怕的盟友!
想通了这一切,张良整了整衣冠,对着依旧安坐品茶的江昊,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那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先生一言,胜读十年书。”
张良抬起头,目光灼灼,声音无比郑重。
“子房,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