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庆皱起眉:“你这话里有话啊。”
“我就是怕,”王燕的声音低了些,“以后他身边围着的人多了,难免有冲着咱家条件来的。
小巧这丫头不一样,从矿区一路看着长大,知根知底,性子纯良,会做饭,模样也周正,跟咱儿子站一块儿,般配得很。”
“你刚还说咱儿子有分寸,”张国庆嗤笑一声,“就他那鬼精样,谁能骗得了他?不把别人绕进去就不错了。”
王燕被他逗笑了,拍开他的手:“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嘛。
孩子的事虽说急不来,但心里得有个数。
你想啊,等他们真长大了,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又能让咱放心的人,比啥都强。”
张国庆没再反驳,起身又点起来一根烟,自家媳妇这心思,好像也不是没道理。
可怎么突然又想起了周有福说的两家结成亲家的话,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自己怎么能想到那去。
“行了行了,”他摆摆手,拉过被子盖住两人,“孩子的路让他们自己走。
真到了那时候,也由不得咱们,反正啊到时候咱就是给儿子看孙子的命。”
王燕笑着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就你能耐。”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鸣声。
张国庆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忽然听见王燕小声说:“其实我更盼着,咱儿子能找个像小巧这样,眼里只有他这个人,不是他家那点钱的……”
他没接话,只是往她身边挪了挪。
有些事,确实得慢慢看着,慢慢盼着。
而此刻934厂的办公楼里,只有王贺文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烟灰缸里的烟头堆成了小山,他捏着空烟盒抖了抖,没掉出一根烟来,索性从烟灰缸里捡起半截没抽完的烟屁股,凑到打火机上引燃。
辛辣的烟气呛得他咳嗽起来,一口抽到底,海绵头都烫了嘴,却没吐出多少烟来。
仿佛这烟都跟自己过不去。
他盯着桌上那张职工花名册,下午老王头来办公室时,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汇款单,说姑娘在外地上大学,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着落,孩子说过年不回家了,在饭馆擦盘子能挣点钱。
“王厂长,我知道厂里难,”老王头的声音发抖,“可孩子一个姑娘家,大冬天站在水池子跟前刷碗……
我这当爹的,给姑娘连过年回家的火车票都买不起,咱当父母的,不就是盼着子女们过得好点么。”
王贺文当时没法接话,只是盯着自己磨出毛边的袖口,拿出身上仅有的一百多块钱交给老王头:“先让孩子回家过年,剩下的我尽快想办法”
他这个厂长,当得像个笑话。
他想起劳资科报上来的欠薪名单,1432个名字,背后就是1432个家庭。
老周的儿子要结婚,女方要三万彩礼,他跑遍亲戚家才借到两万,还差着一万;
李姐的丈夫得了糖尿病,胰岛素断了半个月,每天靠喝糖水顶过去;
还有车间的小年轻,过年连件新衣服都买不起,更别说孝敬父母了……
当年接厂长这个位置时,老厂长拍着他的肩膀说:“934厂是军工的根,就算转民用,这口气也不能泄。”
可现在,这根快烂在泥里了,这口气也快喘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