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安静地蜷在他怀里,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绵长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
敖烈抱着她,大步流星走出净室。门外的卧房,早已被动作麻利的浮春收拾得一尘不染。
浓重的血腥气被浓郁的安神熏香取代,冰冷的空气也被数个暖烘烘的熏笼驱散。
那张宽大的床榻上,铺着崭新的、被熏炉烘得暖意融融的锦褥云被,松软得如同云端。
敖烈径直走到床边,俯身,极其轻柔地将裹在棉巾里的拓跋玉放入温暖的被褥之间。
他小心地替她掖好被角,确保密不透风,只留出鼻息的位置。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低头凝视着她。
暖意和被褥的柔软似乎让她更加放松,她的眉头不再像之前那样无意识地紧蹙。
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宁静了许多,虽然依旧毫无血色,但那种令人心碎的僵硬感已大大缓解。
敖烈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颊边一缕沾湿的发丝,指下的肌肤带着温润的凉意,不再冰冷。
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大半。直到此刻,敖烈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身上湿透的沉重。
玄色的锦缎中衣吸饱了水,冰冷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却略显疲惫的线条。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下颌不断滴落,在脚下的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先前因高度紧张和持续催动真元而被忽略的寒意,此刻丝丝缕缕地渗透进皮肤,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最后不舍的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妻子,确认她暂时无虞,这才转身,走向卧房另一侧的紫檀木山水屏风之后。
屏风后是一个小小的更衣角落,悬挂着他的干净衣物。
敖烈利落地解开湿透的中衣系带。浸透冷水的沉重布料滑落肩头,露出精壮的上身。
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残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旧疤痕,无声诉说着过往的峥嵘。
但此刻,这具充满力量的身体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他抓起备好的干燥布巾,迅速擦拭着身上的水渍,动作带着军旅生涯历练出的干脆利落。
水珠顺着他宽阔的背脊、紧窄的腰线滚落。他用布巾用力揉搓了几下湿漉漉的墨色长发,甩了甩头,水珠飞溅。
换上一套干燥温暖的墨色常服,系好腰带,敖烈感觉身上的寒意驱散了大半,精神也为之一振。
他正要转出屏风,目光却无意间扫过旁边铜镜中自己的倒影。
镜中的男人,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金棕色的眼眸深处,除了残留的忧虑,还有一丝……近乎空茫的沉重。
那是对未知的无力,对至爱之人遭受苦痛却束手无策的煎熬。
他想起净室中自己心中那一闪而过的、不愿深究的恐惧——关于相柳残魂是否对玉儿造成了某种不可知的侵蚀?关于这次生产是否伤及了她的本源神魂?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这些翻腾的思绪。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需要力量,清醒的头脑,去守护她,去查清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镜中人的眼神已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淬火的寒铁。
所有的软弱和疑虑都被强行锁进心底最深处。他是敖烈,是她的天,他绝不能先倒下。
整理好衣襟,敖烈迈着沉稳的步伐,从屏风后转出,重新走向那张承载着他全部牵挂的床榻。
昏黄的烛光下,拓跋玉依旧沉静地躺着,仿佛一个易碎的梦。
他无声地坐到床沿,伸出手,带着干燥暖意的大掌,轻轻覆上了她露在锦被外的手。
她的手依旧冰凉,但已不再僵硬。他收拢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用自己滚烫的温度,彻底驱散那最后一丝寒意,并默默传递着一个无声的誓言:玉儿,我在。
深夜的凉意透过窗棂丝丝渗入,敖烈坐在床沿,掌心覆着拓跋玉微凉的手。烛光摇曳,在拓跋玉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映照出她略显憔悴却又依然俏丽的容颜。
她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像一只沉睡的蝴蝶,随时会振翅高飞。
敖烈打了个哈欠,眼皮微微发沉,心中暗自思忖: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他轻轻脱下软布鞋,掀开被褥一角,躺在外侧,习惯性地伸手将拓跋玉搂入怀中。
她的身体如一片羽毛般轻盈,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那香气中带着一丝苦涩,却让敖烈感到无比安心。
他在她的眉宇间轻轻落下一吻,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肌肤,仿佛在诉说着无声的眷恋。
之后,又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深吸一口她发间的清香。
那香气中混合着淡淡的皂角味和属于她独特的体香,让敖烈沉醉其中。
床边的婴儿床内,今日刚降生的粉色龙蛋安静地躺着。
蛋壳表面泛着淡淡的荧光,仿佛在呼吸般微微起伏。
那蛋壳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犹如古老的符文,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蕴含着神秘的力量。
敖烈虽已闭眼,却仍能感受到那蛋壳中传来的微弱脉动,似一颗跳动的心脏,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怀中的拓跋玉,又陡然睁开眼睛,借着月光朝着婴儿床内看了一眼。见龙蛋并无什么异样,他才放心的酝酿睡意。
外间,守夜的楚言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的铠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与卧房内温馨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那铠甲上还带着些许灰尘,仿佛诉说着他白日里忙碌的守护。
侍女浮春趴在案几上,脸颊压着手臂,呼吸均匀。
她手中还握着一块未绣完的锦帕,上面的莲花图案已经初具雏形,那莲花栩栩如生,好像随时会从锦帕中绽放出来。
白念玉则蜷缩在角落的软榻上,抱着枕头,嘴角还挂着一丝未干的泪痕,已沉入梦乡。
他的发丝散落在枕边,在烛光下泛着柔顺的光泽,仿佛一道黑色的瀑布。
窗外,月色清冷,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室内的地面上,映出一片银白。
远处的山峦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朦胧,仿佛一幅水墨画,那山峦起伏不定,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偶尔,一阵夜风拂过,吹得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月光如碎银泼洒东海,涛声呜咽似亘古悲歌。敖烈自床榻惊坐而起,指尖无意识抚过龙角,巨大的虚空感拽着他沉入更深的梦境漩涡。
?这次的梦境,不再是虚无。他悬浮在一片无垠的、流淌着星光的海水之中。
海水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能量与记忆碎片构成,折射出迷离梦幻的幽蓝光泽。
每一滴“水”都蕴含着古老的气息,轻轻触碰到肌肤,便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和无数模糊的画面闪回——冰原的凛冽、狼嚎的苍凉、龙吟的威严……还有一丝深埋血脉的呼唤。
“敖烈……”
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带着穿越亘古的沧桑,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
敖烈猛地转身。就在他前方,海水无声地分开,一只通体散发着柔和月华般光辉的巨狼缓缓浮现。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最纯净的寒冰与星光凝聚而成,毛发间流淌着银辉,巨大的身躯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却又显得如此沉静。
那双深邃的狼瞳,如同两潭映照万古的冰湖,智慧、悲悯,还有……一种源自血脉的熟悉感。
“你是谁?”敖烈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悸动。
他能感觉到自己龙角内的力量在与之共鸣,发出低沉的嗡鸣。
“吾即汝,汝即吾。”雪狼魂魄的声音在意识中回荡,带着一丝悠远的叹息。
“昨日因果纠缠,魂魄两分。吾为‘战魄’,承袭血脉野性与不屈战意,蛰伏于汝本源深处。汝为‘灵魄’,掌理性智慧与今生记忆。
敖烈心神剧震!眼前的雪狼,气息与自己同源,却又更加古老纯粹,仿佛是他血脉力量最原始的图腾化身。“我的……另一魂?”
雪狼微微颔首,巨大的头颅散发着威严与亲近并存的气息。“分离已久,本源有损。今东海梦泽,魂力交汇之地,正是吾等归源之时。唯有完整,方能直面宿命之劫。”
它缓缓抬起前爪,爪尖萦绕着点点寒星。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传来。
敖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星光流转的狼爪瞬间——
“轰!”
并非巨响,而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无声的坍塌与重塑!
浩瀚如星海的力量洪流从接触点疯狂涌入敖烈的四肢百骸。
他的龙角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芒,如同两柄刺破梦境的光剑。
周身龙鳞片片倒竖,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般的铮鸣,银色的纹路在鳞片上疯狂蔓延、点亮。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瞬间撑破又急速修复的容器,无数被遗忘的、被割裂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流冲入脑海:远古雪原上狼群的奔腾狩猎、龙族血脉觉醒时的痛苦与荣耀、前世征战的血与火、今生与拓跋玉初遇时的心动……狂野的战意与深沉的情感交织碰撞,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裂。
“呃啊——!”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身体在半空中剧烈颤抖,肌肉虬结,青筋暴起。
他能清晰感觉到另一个“自己”正强硬而不可逆地融入进来,填补着灵魂深处的空洞与裂痕,带来撕裂的痛苦,也带来难以言喻的、近乎圆满的充实和力量感。
这个过程仿佛持续了千年,又似只有一瞬。当最后一丝星光融入他的眉心,敖烈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中银芒流转,深邃如渊,既有龙的威严,又有狼的锐利与野性。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皮肤下仿佛流淌着星河,一种掌控万物、撕裂虚空的强大力量感充盈全身。
龙角的银光内敛,却更加凝实厚重。他,敖烈,此刻终于找回了完整的自己!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油然而生。
就在敖烈沉浸于力量圆满的狂喜与灵魂归一的震撼中时,前方的“海水”忽然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
水波荡漾,光影扭曲,一个熟悉到令他心尖颤抖的身影,缓缓从中凝聚成形。
白衣胜雪,青丝如瀑,眉眼依旧是他魂牵梦绕的模样——拓跋玉。
“烈哥哥……”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虚弱,正是他记忆中妻子最惹人怜爱的语调。
“玉儿?!”敖烈心头狂喜,瞬间将刚刚融合的震撼抛在脑后,一步上前,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然而,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身白衣时,一丝极细微的异样感划过心头。
眼前的“拓跋玉”,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似乎少了往日的纯粹温暖,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狡黠?
犹如琉璃折射的冷光,一闪而逝。她的气息也有些飘忽不定,带着一丝海市蜃楼般的虚幻感。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敖烈压下那丝疑虑,急切地问道。
“蜃气……是东海深处的蜃妖……”假拓跋玉(蜃妖)柳眉微蹙,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痛苦与恐惧,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我被它囚禁在梦境深处,日夜受其妖气侵蚀,苦不堪言……我知道,只有你,只有融合了完整力量的你,才能救我……”
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眼,充满希冀与依赖地望着敖烈。
这份柔弱与依赖,精准地击中了敖烈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也悄然放大了他因融合而暂时处于亢奋与不稳定状态下的保护欲。
那点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被汹涌的“爱怜”淹没。
“别怕,玉儿!我来了,我救你出去!”敖烈急忙扶住她的手臂。触手之处,肌肤细腻,却带着一种非人的、深海般的冰凉。
这冰冷的触感本该引起警觉,但此刻在敖烈眼中,却成了妻子受苦受难的证明。
“真的吗?烈哥哥……”蜃妖顺势依偎进他怀里。
将脸埋在他胸口,声音带着哭腔。“可是……那蜃妖的妖毒已经侵入我的本源……我恐怕……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她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颤抖,表演得情真意切。
“妖毒?”敖烈心中一紧,龙目中寒光一闪,“告诉我,如何解?”
蜃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既有对生存的渴望,又带着不忍和愧疚,将一个深爱丈夫又不忍其牺牲的妻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蜃妖……它说……唯有至亲至爱、且蕴含强大生命本源之物……才能中和这霸道妖毒……”
她怯生生地看着敖烈,贝齿轻咬下唇,“比如……比如你体内那颗……凝聚了你数千年修为与生机的……龙珠。”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仿佛说出这个要求让她心如刀绞。
“龙珠?!”敖烈身体猛地一震!这是他性命交修、力量核心之一!但看着“妻子”痛苦哀求、命悬一线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绝望”与“爱意”交织的光芒。
一种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融合后尚未稳固的灵台中滋生、蔓延——为了救她,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融合的战魄所带来的野性冲动,在这一刻压倒了理智。
“只要能救你……”敖烈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偏执覆盖。
他紧紧握住蜃妖冰凉的手,“我答应你!这就取龙珠给你!”
融合后的强大力量,让他此刻充满了盲目的自信,甚至没去深究,为何蜃妖会“告诉”他这个方法。
就在敖烈心念一动,体内力量开始向丹田处的龙珠汇聚,准备将其生生剥离的关键时刻——
“呔!妖孽!休得再蛊惑俺老孙的兄弟!”一声石破天惊的暴喝撕裂了梦境的宁静。
一道刺目欲盲的金色光柱如同开天神剑,骤然从天而降,硬生生插入这片幽蓝的海天之间!
金光所及之处,梦幻般的海水剧烈蒸发、扭曲、退散。
金光中心,孙悟空身披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脚踏藕丝步云履,手持碗口粗的金箍棒,怒目圆睁,周身散发着磅礴浩瀚的佛光与战意,正是那斗战胜佛的无上威仪!
“敖烈!快醒醒!你看清楚!你怀里那个根本不是你的玉儿!它是东海蜃妖所化!专食人心执念,你被它骗了!”
孙悟空火眼金睛射出两道实质般的金光,牢牢锁定敖烈怀中的蜃妖,那幻象在金光照射下,边缘竟泛起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水波般的扭曲涟漪。
这声断喝如同惊雷,让敖烈动作一滞,下意识地看向怀中的“妻子”。
“大师兄?”他认出了兄弟,但随即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烦躁与抗拒。
怀中的“妻子”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发出一声凄楚的悲鸣,死死抱住敖烈。
身体抖如筛糠,泪水涟涟:“烈哥哥!救我!他是假的!是那蜃妖幻化来害我的!他想拆散我们,夺走你救我的希望!我好怕……”
这恐惧无助的哭诉,似最锋利的针,瞬间刺穿了敖烈那被迷惑、被偏执占据的心防,融合的战魄带来的狂暴野性被彻底点燃。
他猛地抬头,看向孙悟空,眼中银芒暴涨,充满了被“背叛”和“阻挠”的狂怒,龙角间电光闪烁,周身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杀气!
“孙悟空!”敖烈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龙吟般的威压,“休要在此胡言乱语!你才是被蜃妖蒙蔽!休想阻我救玉儿!”
他认定孙悟空才是破坏他拯救爱妻的障碍,是妖邪的化身。融合后的强大力量再无保留,轰然爆发。
他一手护住怀中瑟瑟发抖的“妻子”,另一手虚空一握,断潮古剑瞬间出现在掌中,剑身嗡鸣,吞吐着撕裂空间的寒芒。
“冥顽不灵!”孙悟空见敖烈已被迷惑至深,心知言语无用,唯有将其打醒。
金箍棒化作擎天巨柱,带着粉碎星辰的威势,卷起万丈金光,朝着敖烈当头砸下。“吃俺老孙一棒!”
“来得好!”敖烈狂啸一声,断潮古剑爆发出冲霄剑气,不再是纯粹的水系湛蓝,而是融合了雪狼魂力的银白寒光,如同极地风暴般悍然迎上。
他完全不顾怀中的“妻子”,或者说,他潜意识里被迷惑地相信,“玉儿”在他融合力量的庇护下绝对安全。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梦境东海炸裂,金白两色能量如同两头洪荒巨兽疯狂撕咬碰撞。
狂暴的冲击波呈环形向四面八方横扫,将下方梦幻般的“海水”蒸发、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