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真的不行了…”一个绝望的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呐喊。视线开始模糊,汗水混合着咬破舌尖所致的血水流进眼睛,世界一片猩红。
就在他意志即将崩溃,身体摇摇欲坠,一只脚几乎要脱离石阶的瞬间——
“咚……”
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钟鸣,仿佛穿越了时空,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这是那开山大典钟声的一丝微弱回响,带着涤荡心灵的余韵。
刹那间,陆青混乱的识海被一股清泉冲刷而过,那些狂乱的幻象为之一滞。
一股清凉之意自眉心祖窍升起,虽然微弱,却带来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同时,那刺骨精纯的灵气,在钟声余韵的影响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狂暴,那“淬体”的剧痛之中,竟隐隐透出一丝…生机?仿佛冰冷的钢针里,包裹着能修复伤痕的琼浆。
“不能倒…倒在这里,就什么都没了!爹娘…小妹…还有…我的‘道’!”
陆青猛地昂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
那不是绝望,而是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最原始的生命力。
他不再去想着如何“引导”或“抵御”灵气,而是凭着那股不屈的蛮劲,将所有的痛苦——肉体的、灵魂的、统统转化为一股“向上”的力量。
他不再看那似乎永无尽头的石阶顶端,只专注于眼前这一级。
“吼——!”
他重重踏上一级石阶,冰屑四溅。这一步,竟比之前任何一步都要沉重、都要坚定!
冰霜覆盖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炭火。
不知过了多久,当陆青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已模糊,只剩下身体在本能地、机械地向上攀爬时,前方骤然一空。
那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恐怖寒意,如同退潮般倏然消失。
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冰冷的石地上,贪婪地大口呼吸着骤然变得“温暖”的空气,虽然依旧清冽如冰泉,却已不再蕴含那刺骨钻心的寒煞。
他挣扎着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稍显开阔的石台,大约已有百余人比他更早抵达。
包括那姿态从容的锦衣华服少年——林少虞和气息幽冷的纱笠女子——云璃。
林少虞正盘膝调息,周身水蓝光晕流转不息,脸色略显苍白,显然刚才的寒煞路对他而言也绝非坦途。
云璃则静静站在石台边缘,望着下方云雾中挣扎的人影,纱笠下的侧脸依旧模糊不清。
这便是试心路的第一重天阶——“冰魄淬骨阶”。
数千汹涌而至的求道者,此刻能站在此处的,不足六百之数。
淘汰者十之七八,失败的阴影与劫后余生的庆幸,在幸存者眼中交织。
白战那如寒泉击石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再次响彻在每个人的识海深处,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心志不坚,根骨不韧,何以承我蓬莱道统?余者,慎之。”
话音余韵未绝,众人脚下的石台猛地一震。前方那层看似稀薄的云雾骤然变得浓稠粘滞,翻滚涌动间,竟缓缓凝聚出一道完全由流动的云雾组成的巨大阶梯!
这阶梯通向更高处,隐没在更深邃的雾霭里。而阶梯每一级踏面之上,都浮现出细密无比、闪烁不定、似乎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符文。
更诡异的是,这些符文并非静止,它们如同活物般在云雾阶梯上缓缓流淌、变幻、重组,构成一片令人眼花缭乱、心神迷眩的光影之海。
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降临。这压力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心神。
仿佛有无数细碎而混乱的低语,在灵魂深处疯狂滋长,试图扭曲感知,摧毁专注。
视线中的符文光影开始扭曲变形,脚下的云雾阶梯似乎在摇晃、在融化、在变成择人而噬的深渊。
“第二重,‘迷神解意阶’。”白战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告诫,“障目乱心,符文惑神。踏此阶者,需以心为眼,以神为足,洞见符文流转之真意,循其本真轨迹而行。心浮气躁者,迷失其中;悟性愚钝者,永困此间。日落为限,登顶者过。”
如果说第一重是冰霜炼狱,考验的是根骨与意志的硬度;那么这第二重,便是混沌迷宫,考验的是心神的澄澈与悟性的敏锐。
那流淌变幻的符文,像无数把开启不同方向的钥匙,又如同无数道遮蔽真相的迷雾,蕴含着通往正确路径的“道韵”。
唯有灵台清明,心神专注如镜,才可能从这令人癫狂的流动迷宫中,捕捉到那一丝贯穿始终的“真意”轨迹。
林少虞嘴角勾起一丝自信的弧度。他深吸一口气,周身水蓝光晕内敛,双眸之中精光湛然,瞬间锁定了前方阶梯上几枚流转速度较缓、光芒也相对稳定的基础符文。
他显然深谙某种强大的观想法门,能够快速稳定心神,过滤掉大部分混乱光影的干扰。
只见他脚步轻移,如同穿花拂柳,精准地踏在那几枚基础符文轨迹交汇的节点之上,身形飘逸,一步数阶,瞬间就将大部分人甩在了身后。
那流畅的动作,引得石台上一些识货之人发出低低的惊叹。
云璃则依旧沉默。她并未像林少虞那样快速移动,反而在阶梯入口处停了下来。
纱笠微抬,似乎在“看”着那不断变幻的符文光流,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抬手,虚点,并非触碰实体符文,而是点在符文光影流转轨迹即将交汇、或发生某种奇异转折的“虚空节点”上。
她的指尖落下之处,那一片区域的符文光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平了一瞬,变得略微清晰。
之后她才踏出一步,落在方才指尖点过的“节点”位置。她的速度不快,甚至显得有些犹豫和试探,但每一步都异常稳定,同样没有陷入迷障。
她选择的路径,与林少上虞那清晰明快的“基础符文节点流”截然不同,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诡异直觉。
陆青看着前方那片令人目眩神迷、心神躁动的符文光海,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他没有林少虞精妙的观想法门,更没有云璃那诡异的空间直觉。
他只能用最笨拙、最耗神的方法——将全部心神毫无保留地沉入眼前这片光影的洪流之中。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疯狂滋长的混乱低语,忽略光影扭曲带来的恐惧,双眼死死盯住前方一级阶梯上几枚正在缓慢变幻的符文。
他不懂它们的含义,只能像在贫瘠家乡的河滩上,试图从无数相似的石子中记住某几颗的独特纹路那样。
用尽全部心力去记忆它们每一次闪烁的强弱、每一次流动的方向、每一次与其他符文交汇时的微妙变化……他试图在这看似毫无规律的混沌中,寻找那一点不变的、如同暗夜星辰般的“恒定”。
这过程极其痛苦。心神高度凝聚带来的疲惫远超肉身的疲惫,每一次尝试捕捉那稍纵即逝的“轨迹”,都似用钝刀在切割自己的精神。
汗水再次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顺着鬓角流下,带着咸涩。
他感到头颅深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眼前的符文光影开始不受控制地重叠、扭曲,像是要将他彻底吞噬。
“不行……要乱了……”他心中警铃大作,几乎要放弃这徒劳的凝视。
就在心神即将涣散的边缘,那早已沉寂的洪荒钟鸣余韵,竟又一次在他识海最深处,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
如同投入淤泥中的一颗石子,虽微弱,却足以让浑浊的水面泛起一丝清明的涟漪。
这涤荡之力并非直接给予答案,而是瞬间拂去了他心神中因强行观想而滋生的狂躁、焦虑和绝望。
让他那近乎枯竭的灵台重新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水晶般的空明。
就在这空明降临的刹那,他眼中那片混乱疯狂的光影洪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线”!那不是实体的线,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由无数看似无序的符文在极其复杂的流动变幻中,偶然间产生的一种短暂而微妙的、指向阶梯上方的“势”!
它由几个特定符文在特定时间点的特定闪烁频率和移动方向共同构成,如同湍急暗流中一闪而过的、指向出口的微弱水痕。
陆青的心脏骤然狂跳,他来不及思考,也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只凭着那股空明心境下捕捉到的、近乎本能的直觉,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脚,精准地踩在了那道“势”刚刚流经的位置!符文光影在他脚下瞬间稳定,扭曲的幻象消失了,混乱的低语被隔绝在外,一步踏出,豁然开朗。
“成了!”狂喜瞬间淹没了他。虽然前路依旧光影迷离,虽然下一道“轨迹”还不知在何方,但这第一步的成功,却如在无边的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
他找到了方法,一种笨拙、痛苦、效率低下,却真实可行的方法。
他再次凝聚心神,忍受着精神被反复切割的剧痛,将目光投入下一片光影,去苦苦追寻、等待那偶然闪现的“势”……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石台上剩余的求道者,大多已踏上云雾阶梯,在迷幻的光影中挣扎。
有人如林少虞般快速穿行,轨迹清晰;有人如云璃一样点指虚空,步步为营。
更多人则如同陆青,在混乱中艰难摸索,步履维艰,甚至有人一步踏错,整个云雾阶梯便如同流沙般塌陷,将其身影瞬间吞没于翻涌的白雾之中,不知所踪,只留下几声短促的惊呼。
当陆青耗尽最后一丝心力,终于踉跄着踏上第二重天阶尽头的平台时,夕阳已沉沉西坠,将远方的云海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他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木,随时会散架。眼前的景象也让他心头一凛。
这第三关前的平台,比第一关更加狭小。此刻站立于此的,竟不足四百人!
林少虞抱臂立于一侧,脸色比之前苍白了许多,呼吸略显急促,显然那“迷神解意阶”对他心神的消耗亦是巨大。
云璃则静静站在平台边缘,身影在血色残阳下拉得老长,依旧沉默如谜。
其余幸存者,无论出身贵贱,此刻皆是形容憔悴,气息萎靡,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对下一关的凝重。
平台前方再无云雾缭绕,只有一片光滑如镜、却又显得无比幽深的巨大石壁。
石壁表面并非平整,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天然形成又似人工雕琢的无数切面,每个切面都微微扭曲着,倒映着平台上每一个人的身影——却又扭曲得极其怪异、陌生、甚至狰狞。
那些倒影,有贪婪地膨胀、畏缩地蜷曲、无声地狂笑、绝望地哭泣……
每个人内心深处最不愿示人、最难以启齿的欲念、恐惧、伤痕与软弱,都被这诡异的石壁无情地剥开、放大,无遮无拦?地呈现出来!
问道台高耸入云,此刻被西沉的落日熔铸成一片庄严的金红。
最后一缕天光掠过青玉铺就的台面,为这场盛大的收徒大典画上了一个辉煌的句点。
余晖中,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如同散落的碎金。
端坐于主位的掌门蓝鹤唳,身着绣有蓬莱云纹的深紫道袍,终于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目。
那双眸子,历经沧桑,清澈依旧,此刻却难掩一丝深藏的倦意。
他拂尘轻搭臂弯,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流泻出若有似无的灵力微光。
“时辰不早。”蓝鹤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每个角落响起,带着山岳般的沉稳,轻易压下了台下尚未完全散尽的喧嚣余韵,“今日诸事已毕,诸位辛苦了。”
侍立一旁的玄露子真人,气质清冷如寒潭秋月,闻言微微颔首,广袖中探出的指尖莹白如玉,轻轻拂过案几上微凉的茶盏。
云崖子真人则捋了捋花白的长须,眼中含着对年轻弟子们的期许与一丝放松。
他身姿挺拔如崖边孤松,率先站起身来,筋骨间发出几声不易察觉的轻响。
风鸣子真人最为随性,未语先笑,拍了拍道袍上不存在的灰尘。
动作间带着风雷隐动的利落,朗声道:“师兄说的是,这把老骨头坐了一天,是该回去松松筋骨,尝尝小厨房新蒸的云芝糕了。”
三位真人相继起身,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周身流转的灵力在暮色中氤氲成淡淡光晕。
就在这时,台下传来一声温厚而恭敬的呼唤:“掌门师伯,三位师叔。”
众人的目光循声望去。只见大弟子白战,这位蓬莱仙门年轻一代的翘楚,今日主持大典的得力干将,正小心翼翼地横抱着自己的妻子拓跋玉,稳步上前。
拓跋玉已怀胎八月,腹部高高隆起,像揣着一个沉甸甸、充满生机的玉球。
她身着一袭宽松柔软的烟霞色云锦长裙,裙摆如水般流淌,遮掩不住那份沉甸的孕相。
一张芙蓉面因怀孕更显丰润,此刻带着些许倦容,但眼眸明亮,盛满温柔。
她安静地依偎在丈夫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双手习惯性地护在腹侧。
白战步伐沉稳有力,走到台前丈许之地停下,微微弯下腰,躬身行礼。
他动作幅度控制得极好,拓跋玉在他臂弯中稳稳当当,没有丝毫晃动。
“弟子龙隐,携内子拓跋玉,恭送掌门师伯、玄露师叔、云崖师叔、风鸣师叔。师伯师叔们操劳一日,请早些回峰歇息,用些晚食。”他的声音清朗,带着由衷的敬意。
蓝鹤唳的目光落在白战身上,带着长者特有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微微颔首:“师侄也辛苦了,师侄媳身子重,好生照料。”
玄露子清冷的眼眸扫过拓跋玉的孕腹,难得地开口,声音如冰泉击玉:“玉丫头,晚间若感不适,可遣人来丹霞峰。”
拓跋玉在丈夫怀中微微欠身,声音轻柔:“谢玄露师叔关怀,玉儿记下了。”
云崖子和风鸣子也含笑点头示意。
白战再次躬身:“谢师伯师叔垂爱,弟子告退。”
就在白战抱着妻子准备转身之际,重阳子——白战同出一脉的师弟的目光,却越过了师兄宽阔的肩膀,悄然落在了拓跋玉身后半步、低眉顺眼侍立的浮春身上。
浮春穿着一身水绿色的侍女常服,身形纤细,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
重阳子的眼神极其复杂,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有瞬间的凝滞,似乎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
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手指在身侧蜷缩了一下,好似想探前一步。
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那股涌动的情绪被他强大的自制力强行压下,只化作喉间一丝轻微的滚动。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从浮春身上艰难地挪开。
转而看向抱着妻子的师兄,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对师兄的问候和一丝难以言明的复杂心绪。
白战感受到了师弟的目光,抱着妻子不便回礼,也沉稳地对他点了点头,示意收到。
这无声的交流只在瞬息之间,却仿佛被暮色拉长。
白战的身侧,一边是沉默如山的侍卫楚言。他一身劲装,腰佩长刀,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隼。
时刻保持着护卫的姿态,身形挺拔,气息内敛,如一道忠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