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拙劣的模仿,这顶着拓跋玉面容的哀泣,如同最污秽的毒虫,狠狠钻入白战的耳膜,啃噬着他的理智。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犹如火山岩浆猛地冲上喉头,胃里翻天倒海。
他几乎能闻到从这妖物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血腥与桃木腐朽本质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昨夜与这秽物虚与委蛇的触碰记忆汹涌而来,每一寸接触过的皮肤都像被毒藤蔓缠绕过,留下看不见的灼痛与肮脏感。
一股毁灭的冲动直冲顶门,白战几乎要立刻唤出龙炎,将眼前这污秽的存在连同她触碰过的衣角一起烧成虚无。
但是,白战生生将那几乎喷薄而出的龙息和呕吐的欲望扼在了咽喉深处。
他的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唯有下颌线因为极致的忍耐而咬得咯咯作响。
眼底的血色风暴更加狂暴,却奇异地沉淀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冰冷平静。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俯视着脚边死死攥着自己衣角的“东西”。
嘴角扯开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嘲弄和一种凌迟猎物般的残酷快意。
“呵……”一声轻嗤,似冰锥刺破空气。
他微微弯下腰,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淬毒的银针,精准地扎入楼心月的耳膜和灵魂:“妖孽。”
两个字,重若千钧,带着上古龙族血脉天然的威压,碾碎了楼心月最后一丝侥幸。
“死到临头,”白战的声音淬着寒冰,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下,“还敢顶着这张脸,学我妻子的腔调……来膈应本太子?”
楼心月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攥着衣角的手指猛地一僵,血色尽褪。
白战眼中的鄙夷与洞察如同焚天的业火,几乎要将她的伪装连同灵魂一起烧穿:“当真以为本太子如你这等下贱妖物一般,蠢笨如猪?”
他直起身,玄色衣袖被攥住的部分在晨风中微微摆动,如同招魂的幡:
“昨夜,你踏入这庭院的第一步,你那身令人作呕的、混杂着烂桃树根和低劣幻术的腐朽气息,就已昭然若揭!本太子陪你演了一夜的戏,不过是想看看,你这孽畜身后,还藏着什么腌臜东西!”
真相似万年玄冰凝成的巨锤,轰然砸碎了楼心月所有的妄想。
昨夜的情浓蜜意,那些温存的抚摸,低哑的呼唤……全是假的。
是一场精心编织、等待她彻底暴露的陷阱。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楼心月的四肢百骸,绝望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心脏,狠狠绞紧。
原来……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在猎手戏谑目光下,自鸣得意、拙劣表演的小丑。
“不……不是的!夫君!”巨大的恐惧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嗓音尖利得变了调,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我是玉儿!我真的是玉儿!你看这肚子,我们的孩子……”
楼心月胡乱地指着自己那被踹后显得更加虚幻不定的腹部幻影,语无伦次,“定是……定是有什么邪术迷惑了你!夫君,你醒醒啊!我是你最爱的玉儿!”
泪水混合着额头的血水滚滚淌落,在她脸上冲刷出诡异的沟壑。
白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庭院里虚假的花香、血腥味、还有这妖物涕泪横流散发出的绝望腐朽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污浊。
他的耐心,早已耗尽。再睁眼时,那双银眸之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彻底湮灭!
狂暴的银光好像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刺目的光华充斥整个庭院,将那些精心维持的幻术草木灼烧得滋滋作响,扭曲变形!
一声劈开苍穹、饱含无尽威严与暴怒的龙吟震撼九霄。
光芒敛去,原地已不见那挺拔冷峻的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盘踞于碎石烟尘之上的庞然巨物。
银色的龙鳞在晨曦下流淌着冷冽的寒光,每一片都像是打磨锋利的刀锋。
蜿蜒的龙躯蕴含着开山裂海的恐怖力量,巨大的龙首低垂。
那双冰冷的、似熔金一般的竖瞳,像是两轮来自九幽的审判之眼,不带丝毫怜悯地锁定了地上那渺小如蝼蚁的妖物。
恐怖的龙威凝若实物,恰似滔天海啸,轰然压下。
楼心月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只觉得灵魂仿佛被碾入了十八层地狱,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她那点微末的妖力,在这源自洪荒的至尊血脉威压面前,脆弱得似风中尘埃。
巨大的、覆盖着冰冷银鳞的龙爪,恰如掌握生死的天罚之钳,带着撕开空间的厉啸,猛地探下!
带着压倒性的力量,攫住了地上那瘫软如泥的躯体。
“不——!!!”死亡的阴影终于彻底笼罩,楼心月发出了此生最凄厉、最绝望的惨嚎。
然而,她的声音在磅礴的龙吟下,微弱得如同蚊蚋。
龙爪猝不及防的收紧,尖锐的利爪刺穿了她用以维持人形的幻术皮囊,深深陷入那属于桃树精的、坚韧却同样脆弱的木质躯干。
没有鲜血喷溅,只有碎裂的木屑和逸散的粉色妖气从创口处弥漫开来。
银龙没有丝毫停留,庞大的龙躯搅动风云,腾空而起。
双翼掀起狂暴的风暴,涤尘居庭院内那些虚假的景致瞬息被撕扯得粉碎!
龙爪紧握着那不断挣扎、发出刺耳哀鸣的妖物,化作一道贯穿天际的银色闪电。
朝着蓬莱仙宗最深处、那片终年被墨绿毒雾笼罩、连飞鸟都绝迹的恐怖禁地——万蛇窟方向悍然冲去。
罡风如刀,刮在楼心月残破的“皮囊”上,带来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恐惧。
眨眼间,一片令人窒息的景象已迫在眼前,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
谷口怪石狰狞如獠牙,浓郁的、带着强烈腐蚀性与腥甜气息的墨绿色毒瘴如同活物翻滚升腾。
毒瘴深处,无数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鳞片摩擦岩石的沙沙声,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如同地狱之门在眼前洞开!
银龙悬停在毒瘴翻涌的裂谷正上方。冰冷的竖瞳最后一次俯视爪中那团颤抖扭曲的“东西”。
楼心月残余的眼中,只剩下最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待宰的牲畜。
没有警告,没有审判的宣言。龙爪陡然松开。
“啊————————!!!!!”
一声几乎撕裂魂魄的凄厉长嚎,伴随着急速下坠的破风声,骤然响起,又迅速被下方翻滚的毒瘴和密集的嘶嘶声吞噬!
楼心月的身影如同断翅的残蝶,翻滚着坠入那片粘稠、剧毒的墨绿深渊。
“呃啊——!!!!”
仅仅半息之后,一声更加短促、却蕴含着无法想象的极致痛苦、仿佛灵魂被生生扯碎的惨嚎,猛地从深渊底部炸开。
穿透了浓郁的毒瘴,直刺云霄,那声音充满了被亿万毒牙噬咬的剧痛,被瘴毒腐蚀融化的绝望。
紧接着,是无数令人牙酸的、湿滑粘腻的纠缠声、撕扯声、贪婪的吞咽声……如潮水般从谷底涌起!
那声短暂的惨嚎戛然而止,仿佛被硬生生扼断。浓得化不开的毒瘴剧烈地翻滚了一下。
隐约可见无数扭曲、滑腻的巨大蛇影在深处疯狂涌动、纠缠、争抢……很快,就连那最后一点点挣扎的涟漪也被彻底淹没。
万蛇归巢,深渊重归死寂,只剩下永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簌簌低语。
银龙盘旋于深渊之上,冰冷的竖瞳倒映着下方那吞噬一切的墨绿色死亡漩涡,像在看着一粒尘埃消失在茫茫大海。
巨大的龙目中,没有丝毫波澜,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大仇得报后一片虚无的冰冷,以及一种清扫了污秽巢穴般的、纯粹的、冰冷的决绝。
他缓缓扭转身躯,巨大的龙翼在墨绿毒瘴上空投下短暂的阴影,不再回头看一眼那万蛇噬身的炼狱。
下一瞬,银龙昂首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吟,龙躯在空中猛地一折,化作一道比来时更加迅疾、更加决绝的银色流光,划破长空。
朝着那座被祥云瑞霭笼罩、代表着暂时安宁与牵挂的最高峰巅——鹤鸣殿所在的丹霞阁——全力疾驰而去!
罡风在他银色的鳞甲上呼啸而过,吹散了最后一丝来自蛇窟的腐朽腥气。
苍穹之上,一轮暖阳悬浮于澄澈的碧空,光线明亮却毫无侵略性,如同被冰水涤荡过般纯净清透。
无垠的云海铺展如细软的素绢,边缘晕染着淡金的柔光。
丹霞阁巍峨矗立于万仞仙山之巅,琉璃瓦片在温煦的日照下流转着润泽的辉光,似覆了一层融化的流金。
阁顶飞檐如凤凰栖枝,悬垂的玉铃在清寒的风中叮咚摇曳,铃声空灵,穿透了冬日山巅特有的岑寂。
门前那白玉雕琢的平台光洁如鉴,边缘七彩灵石折射着阳光,跳跃着冷冽而晶莹的光斑。
就在这片明净的光晕中,一条庞大的银龙破开凛冽气流而来——它的鳞甲在清冷日光下宛如覆盖着霜雪的万顷冰原,每一次鳞片开合与巨翼振动,都卷起裹挟松针清苦与寒梅冷香的凛风气旋。
银龙的身姿威严矫健,龙须如银链飞扬,熔金竖瞳深处翻涌着无法掩饰的焦灼。
它稳稳降落在平台上,庞大龙躯激起一圈无声的气浪,平台上凝结的薄薄霜气瞬间四散,露出玉石温润微凉的肌理。
银龙落地的刹那,周身银芒如月华倾泻,清冷而耀目。
光华流转间,龙躯轮廓模糊重塑:坚甲化为莹润肌肤,利爪凝作修长手指,威严的龙首低垂,显露出青年剑眉星目的面容——正是白战。
他身着月白云纹锦袍,衣料轻薄却泛着珍珠般的柔光,腰间银丝绦带悬着雕龙玉佩,光华温润内敛。
袍袖摆动间,龙鳞暗纹如冰层下的水痕若隐若现。
他深吸一口清寒空气,山间冬日特有的凛冽涌入肺腑,非但未能冷却胸腔中擂鼓般的心跳,反使那份燃烧了半日的焦渴更显灼人,等待如同冰刃刮骨。
白战疾步向前,目光穿透清亮的光线,锁住丹霞阁朱红的大门。
门前无形的结界能量流转,空气因其微微扭曲,犹如冬日火盆上方蒸腾的稀薄暖流。
白战低吟,银辉闪过,结界如冰帘向两侧无声滑开。
他穿行而过,结界边缘残余的温润能量拂过面颊,带来一丝短暂暖意,转瞬即逝于寒风中。
他踏阶而上,步伐迅疾。青金石台阶在清冷日照下泛着幽深的蓝黑色光泽,古老符文更显沉凝。
玄色云纹靴踏在石阶上,发出清晰孤寂的“嗒嗒”声,在空寂山巅回荡如更漏。
他身形如风掠过,袍袖翻飞间,扫落回廊旁千年古枫枝头几片枯卷的暗红残叶。
台阶尽头,雕花回廊缠绕的藤蔓依然苍翠,但莹白的仙花在寒气中收敛了形迹,只余一缕冷香凝滞于风里。
白战驻足于廊下浓密的树影中。冬阳透过疏朗的枝桠,在他身上投下稀疏而清晰的淡金色光斑。
将他挺拔的身形切割得明暗交错,似一尊伫立于光阴裂缝中的雕塑。
他指尖轻触廊柱,玉石触手冰凉,这寒意却丝毫无法平息他心中的燎原之火——拓跋玉的面容清晰浮现:含笑的眸,温柔的呼唤……思念如冰封的火山,在此刻熔岩奔涌。
两名仙婢如粉色云烟悄然现身。淡粉罗裙外罩着薄纱云肩,裙裾在寒风中轻颤如蝶翼,腰间玉铃轻响。
一人云鬓簪珍珠步摇,面若覆霜芙蕖;另一人青丝缀碧玉簪,眉心朱砂一点。见是龙隐,齐齐屈身万福:“公子,安。”声如碎玉击冰。
白战拱手回礼,目光直刺门缝内的幽深:“两位姑娘不必多礼,”
声音低沉微哑,“有劳通传芳芷夫人,龙隐来接内子。”
“内子”二字如金石坠地,袖中手指紧握至骨节青白。
仙婢会意,簪步摇者轻道:“公子稍稍!”
两人再福,裙裾旋起裹挟龙涎暖香与寒梅余韵的微风。
转身推开沉重的朱门,“吱嘎——”声在清冷空气中拖长如叹息。
门缝开启,露出殿内烛光摇曳的幽深一角,紫檀香案的青烟细直上升。
身影没入,随即“砰”一声轻响,门扉紧闭。那声响在绝对寂静中如冰锥坠地,将白战彻底隔绝在外。
朱红门板隔绝视线,唯余兽首门环反射着冰冷的日光。
白战僵立,枯叶被寒风吹卷,落于肩头如霜屑。
闭目间,结界残留的微暖与关门寒意交织,时间在冬阳下冻结,每一息等待都似冰棱穿刺心脏。
平台上霜气重新聚拢,山风掠过松林发出低沉的呜咽。
丹霞阁在明净的冬日晴空下宛如冰雕玉砌的孤城,紧闭门窗后透出的微光更显幽冷。
白战倚靠冰凉廊柱,指尖摩挲温润玉佩,目光如炬锁死门扉——玉儿安否?仙婢缘何迟归?
每一阵松涛,每一声寒鸦的孤鸣,都绷紧他濒临断裂的心弦。
远方雪峰传来一声清厉的鹰唳,反衬出此间死寂。
他默数:一息、两息……时间在等待中被冻成透明的枷锁。
唯有玉佩那一点固执的温润,在指腹下无声诉说:重逢,或在下一瞬门开的须臾。
午后的冬日阳光,失去了晨间的清冽,也褪去了正午的些许炽烈,只将那薄薄的金辉,吝啬地泼洒在丹霞阁那九曲回环的朱漆回廊上。
风,是凝滞的,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连空气也被冻得厚重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滞涩感。
廊檐下,偶尔有未化的残雪,在阴影里倔强地闪烁着微弱的寒光。
白战独自一人,像一尊凝固的石像,对着那扇沉重的鎏金殿门,矗立在回廊的中央。
他身姿挺拔,玄色的锦袍上用银线细细勾勒着盘螭暗纹,本该是贵气逼人,此刻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气息所笼罩。
袍袖下的双拳紧握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甚至微微凸起着经络。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俊逸脸庞,此刻绷得死紧,眉峰深锁,拧成一个化不开的结,仿佛承受着千斤重压。
一双深邃的眼眸,不再是平日的锐利或沉静,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担忧与自责。
紧盯着廊柱上繁复的雕花,视线却仿佛穿透了木石,直抵那扇隔绝了他与挚爱的门扉之内。
时间,从未如此刻般粘稠缓慢。每一息的流逝,都如同钝刀割在心尖。
他的心口,像是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团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炭火,那灼热之感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疼痛和难以忍受的干渴。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边奔流的轰鸣,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玉儿……”一个名字,在他喉间反复滚动,化作无声的呐喊。
他低喃出声,嗓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不知玉儿醒过来了没有……”
自责的潮水汹涌袭来,瞬间淹没了他。他悔恨交加——怪自己当时太过匆忙!
没在第一时间查看她身上的伤势,热血瞬间冲昏了头脑,便不顾一切地将她抱起,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这丹霞阁,交给了最信任的芳芷婶婶。
?骤然间,一个尖锐的念头如冰锥刺穿他的识海——他竟只想着救命,只想着求那丹霞阁中最快的救治。
全然忘却了自己本是西天护法的天龙八部,是受封“广力”的菩萨金身。
那足以移山倒海、枯骨生肉的磅礴仙力,此刻正沉睡于他的灵台深处,如冰封的烈日,明明触手可及,却被他自己亲手掩埋在惶急的尘埃之下。
几十年来,他踏遍九幽黄泉寻灵药,跪求三十三重天借法宝,甚至以龙血为契向魔域妥协……却唯独不曾低首看一眼掌心流转的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