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之上,那刚刚浮现的修罗王战纹灼热发烫,如同一条苏醒的古老巨龙盘踞于皮肤之下,甚至能感受到其细微的、充满生命力的蠕动。它不再仅仅是力量的象征,更散发出一种清晰而威严的波动,这波动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指引,持续不断地指向一个明确至极的方位——
北方!那片传说中极寒死寂、万物凋零的北冥之海!
这指引是如此强烈,几乎成为楚狂混乱感知中唯一的方向标。
然而,他的脑海之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初代修罗王残魂那充满怨毒与疯狂的嘶吼、那毁灭一切的暴虐欲望,并未因战纹的显现而平息,反而如同找到了更合适的宿主,化作无数血腥的幻象与低语,如同惊涛骇浪般持续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壁垒,要将他彻底拖入无尽的杀戮深渊。
方才,他凭借骤然暴涨的力量和十剑共鸣之威,以近乎野蛮的方式硬生生击散了第一道化天劫雷。但天威煌煌,岂容亵渎?头顶那黑红色的劫云旋涡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狂暴,第二道、第三道更加粗壮、蕴含着更纯粹毁灭意志的混沌雷光正在云层中疯狂凝聚、积蓄,那冰冷的锁定感有增无减,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于顶。
“去北冥……战纹指引……下一剑……”楚狂死死咬着牙,齿缝间溢出混合着痛苦与挣扎的低吼。他凭借着对白芷仙子深入骨髓的执念、对逝去了尘大师与陆沉舟沉重如山的承诺、以及轮回剑灵在他心湖深处不时响起的、如同清泉般冷冽的警示,强行压下了那几乎要淹没一切、让他只想毁灭周遭的暴虐杀意。
他的目光如电,飞速扫过全场。远处,冥夜悬浮于空,脸上那惯有的狞笑已被惊疑不定所取代,显然陆沉舟的决绝自毁和楚狂身上突然爆发的王者战纹与力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让他一时之间竟未敢贸然上前,只是目光阴鸷地死死盯着。更远处,残碑之后,是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林小碗。
不能再留于此地!
楚狂瞬间做出了决断。化天劫的目标是他,留在这里,整个剑冢,包括重伤的林小碗,都会在天劫下化为飞灰!冥夜虎视眈眈,绝不会放过任何偷袭的机会。留下,只有死路一条,且会牵连所有!
必须离开!必须循着战纹的指引,去往北冥!那里,或许有能压制体内疯狂、应对这煌煌天劫的关键——那传说中的第十一剑!
“吼!”
不再有丝毫犹豫,楚狂猛地一跺脚,周身那暗金与血红交织的狂暴气焰轰然爆发,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血色长虹!他不再理会身后冥夜那毒蛇般的目光,甚至不再去管头顶那即将劈落的第二道恐怖劫雷,将全部的力量用于遁走,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坚定不移地朝着北方、朝着北冥之海的方向疾驰而去!
“想逃?!”冥夜瞬间反应过来,脸上的惊疑化为冰冷的怒意与一丝被轻视的恼火。他虽对楚狂新得的力量和那不死不休的化天劫心存忌惮,但更不甘心煮熟的鸭子就此飞走,更无法容忍那可能存在的第十一剑落入楚狂之手!
他冷哼一声,周身幽冥死气翻涌,身形瞬间模糊,化作一道无声无息却迅疾无比的幽暗流光,撕开空间,紧咬着那道血色长虹,疾追而去!
一红一黑两道流光,前一后,瞬间划破天际,消失在剑冢北方的茫茫云层之中,只留下轰鸣不休的劫云与一片狼藉的战场。
北冥之海,极渊之下。
这里并非想象中的永恒黑暗与死寂。楚狂循着右臂上灼热战纹那不容置疑的指引,破开万年不化的玄冰与沉重的幽暗水压,最终潜入一条深邃而隐秘的海底巨峡。
峡谷两侧岩壁陡峭,呈现出被某种巨力强行撕裂的痕迹,其上覆盖着厚厚的苍白钙化物与某种巨大生物的化石残骸,散发出亘古苍凉的气息。战纹的灼热在此地达到了顶峰,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当他抵达峡谷尽头时,眼前的景象,纵使以他此刻的心境,也不由得为之震撼。
一座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老殿宇,赫然矗立在深渊之底!
它并非由凡间任何材料筑成,其主体是无数巨大而苍白的未知骸骨,它们以某种悲壮的方式交织、垒砌,构成了殿宇的基座与框架。骸骨的缝隙之间,填充着北冥深渊特有的、冰冷彻黑、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玄冥黑石。整座殿宇沉默地屹立于此,仿佛已历经了无数纪元,却依旧巍然不倒。
它散发出的,并非阴森邪异之气,而是一种磅礴、悲壮、苍凉、令人肃然起敬的不屈英灵意志!那意志凝聚如实质,将周遭冰冷的海水都排斥开来,形成一片无水的、笼罩在淡淡微光中的神圣空间。
殿宇那由两根巨大龙类脊骨拱卫而成的宏伟大门,此刻正无声地敞开着,门内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一头巨兽张开的口,又似一座沉默的丰碑,早已等待了万古,只为等待他的到来。
楚狂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其中。
殿内的景象,更是冲击着他的认知。
其内部空间远比外部看到的更加辽阔、更加空旷,仿佛自成一方小世界,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在这无比广阔的空间中,密密麻麻、静默地矗立着无数半透明的身影!
那是无数身披残破战甲、手持古老兵刃、保持着生前最后战斗姿态的修罗族战士英灵!他们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化成的雕像,无声地屹立于此,岁月无法磨灭他们身上的战痕与不屈的意志。他们的数量之多,根本无法计数,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没入远处的黑暗之中,形成了一支沉默的英灵大军。
所有这些英灵,他们那空洞却又燃烧着意志火焰的眼眶,无一例外,全都聚焦于大殿的最中央——那里,有一座由层层骸骨与黑石垒砌而起的高台。
高台之上,一柄长剑静静悬浮。
那剑通体呈现出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漆黑,剑身古朴无华,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与雕刻,线条简洁到了极点,却散发出一种令万物终结、让一切归于寂灭的终极意蕴。仅仅是望上一眼,便让人神魂悸动,仿佛目睹了星辰冷却、宇宙热寂、所有生命与文明最终无可避免的消亡终点。
第十一剑——寂灭!
而在那散发着无尽死寂与终结之意的寂灭剑旁,一道身影巍然屹立。
那是一个比其他英灵都要凝实得多、几乎与生人无异的修罗族英灵。他身披古老而繁复、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暗色领主战甲,手中紧握一柄巨大的、已然断裂却依旧散发着惨烈杀气的战戟。他如同一位忠诚的守墓人,万古以来便守护于此。
他的目光,沉静、威严、仿佛穿透了无尽岁月与空间的阻隔,精准地落在了刚刚踏入殿门的楚狂身上。那目光之中,带着审视,带着期待,更带着一种沉重的托付。
殿宇之内,时间仿佛凝固。无数英灵silent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楚狂肩头,那万古不散的悲愿与苍凉气息,几乎要渗入他的骨髓。
那屹立于寂灭剑旁的古老英灵领主,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浩大地在楚狂的识海深处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钧重量和无尽的沧桑,更蕴含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
“身负王纹的后裔……”声音如同自亘古传来,在心神中激起波澜,“你,为何而来?”
楚狂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体内因初代王残魂仍在嘶吼而带来的躁动与杀意,赤红的双眸迎向那英灵领主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声音沙哑却坚定:“为剑而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无尽的英灵,补充道,“也为终结这场绵延万古的劫难而来。”
“终结?”英灵领主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深沉的疲惫与拷问,“一个何其沉重的词汇。你可知,你所追寻的这柄剑,所代表的这份力量,伴随着何等惨烈与不堪的过往?你所继承的这身血脉,这闪耀的王纹,又究竟背负着何等深重、何等血腥的……罪孽?”
他并未等待楚狂的回答,似乎那答案早已了然于胸。他缓缓抬起那由灵体凝聚、却依旧散发着金属质感的手臂,指向周围那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的英灵大军。
“你看他们。”他的声音沉痛而缓慢,“他们为何永恒驻足于此?非是因荣耀的战败,亦非是因自然的寿终正寝。”
他的音调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了万古的悲愤:“他们,以及我,皆是因当年!因吾王遭挚友背叛、吾族被胜利者污蔑为魔、被各族联军屠戮追杀时,那冲天的怨念、滔天的不甘以及……以及那无法洗刷、萦绕于血脉深处的……罪孽感所凝聚!”
“这罪孽,并非因我等真正犯下何等恶行,而是源于背叛者的栽赃,源于世人的偏见,源于无数同胞枉死的鲜血!它沉重如山,刻入了每一个幸存修罗族的灵魂深处!”
英灵领主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实质的刀锋,死死钉在楚狂身上:“我等守护于此,守护这代表终结与寂灭之剑,并非是为了阻止后人得剑,而是在等待!等待一个答案,等待一个抉择!”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得楚狂神魂嗡鸣:“若你——身负王纹的后裔,愿坦然承认这强加于我族之上的万古罪孽,愿以己身主动承载我修罗族所有的悲愿与血债,愿背负这‘魔’之名而非怯懦地逃避或虚伪地否认……那么,此剑,便归你执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