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他不是不懂人心复杂,是见不得人在‘活下去’这三个字上受委屈。你说的掺糠,在他眼里,不是算计,是让百姓在难处里再添一层难。”
朱允熥低下头,米糕的甜味忽然变得有些发苦。
“你在糖坊待久了,算的是银钱账。”朱标声音轻了些,“可你皇爷爷算的是人命账。一笔银子,他宁愿多花些,也要让灾民手里的米干净些——不是为了名声,是他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内侍端着药碗进来,朱标接过,试了试温度,才递给朱允熥:“趁热喝了。你皇爷爷打你,是气你把他最疼的事,当成了账面上的算计。”
他拍了拍朱允熥的后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往后要是再想不明白,就去问问那些熬糖的工匠,当年没糖坊的时候,他们靠什么过活。再去问问河南来的流民,一碗干净的米粥,在他们眼里值多少银子。”
朱允熥捧着药碗,药香混着苦涩漫上来,他抬眼看向朱标,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红丝,声音却稳了些:“爹,您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是一个普通人,突然得了百万巨财,他守得住吗?会不会招灾?”
朱标握着奏疏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向儿子,目光沉静如潭。他没立刻回答,只是望着庭院里被风拂动的槐树叶,半晌才缓缓开口:“会。”
一个字,说得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寻常百姓家,存着三五百两银子,就得夜里锁好门窗,提防着盗匪;若是有了千两,怕是连亲戚邻舍都要生出些别样心思。”朱标指尖轻轻点着案几,“百万巨财,对匹夫而言,不是福泽,是祸根。藏不住,护不了,反倒会被这‘璧’压垮了家,散了人。”
朱允熥低下头,药碗沿抵着下巴,声音闷闷的:“那灾民呢?朝廷一下子给太多粮,会不会也像这‘怀璧’的匹夫?”
朱标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温和地笑了笑:“你是想说,人心经不住太多好处的试探?”
朱允熥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小口啜饮着药汤,苦涩顺着喉咙往下滑。
“灾民和匹夫不同。”朱标却慢慢道,“匹夫怀璧,是横财,来得轻易,守得艰难;灾民得粮,是救命,来得不易,记在心里。你皇爷爷给干净的米,不是给他们‘璧’,是给他们活下去的底气——让他们知道,朝廷不会因为他们弱,就糊弄他们。”
朱允熥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药碗,仿佛那碗有千斤重一般。他的手指紧紧地握住碗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那血丝又深了几分,透露出他内心的痛苦和无奈。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似乎想要争辩些什么。“可是皇爷爷杀贪官,都是在他们贪污之后才动手的啊。”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不甘,“那些被贪官们贪走粮食的灾民们,根本等不到贪官伏法的那一天就饿死了。十户、百户,也许就在那拖延的时间里,他们的生命就消逝了。恶果已经结成了,杀了贪官又能换回什么呢?”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丝悲凉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