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的砂囊,如同坠着一块冰冷的墓碑。每一步跋涉,都牵扯着嶙峋怪石刮过冻伤的腿骨,阴风如亿万冰刀,裹挟着磷光闪烁的砂砾,在陈烛褴褛的衣衫上切割出新的裂口。哑女那根“能量导航”的感知丝线,在狂暴混乱的能量汪洋中细若游丝,却顽强地牵引着他,从一座座无形的死亡礁石旁擦过——怨魂漩涡无声地旋转,吞噬着光线和希望;阴兽巢穴的腥腐气息如同实质的毒瘴,蛰伏在阴影深处。
每一次停下,都是一场与死神的交易。冰蠕虫从磷光苔藓下暴起,惨白冻气几乎冻结灵魂;噬魂影蝎鬼魅般自头顶石笋扑下,幽蓝尾针直刺灵台;甚至有一次,他前脚刚离开一片看似寻常的黑砂地,后脚那片区域便无声塌陷,岩石化作布满利齿的巨口,将残留的几粒阴魂砂连同空间本身一同吞噬!每一次搏杀,每一次催动那源自命棺裂痕的尸解死炁,丹田深处便传来更剧烈的撕裂感。生命本源如同被强行抽走的灯油,飞速流逝。白发已蔓延至眉梢,在惨绿磷光下刺眼如霜。皮肤下的灰败如同腐朽的树皮,指尖那个被影蝎尾针洞穿的伤口,边缘凝结着幽蓝冰晶,寒毒如同跗骨之蛆,顺着血脉丝丝缕缕地向上侵蚀,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钻心的锐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寒。
砂囊的重量在缓慢而沉重地增加,那是用命换来的生机。当导航感知终于将他引至一处位于巨大、扭曲冰晶簇后方的狭窄凹槽时,他几乎是滚了进去,背脊重重撞在冰冷刺骨、棱角分明的晶壁上。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枯竭如同潮水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腑撕裂的灼痛和浓重的铁锈味。
他颤抖着解开砂囊,墨黑色的砂粒带着魂泣般的“沙沙”声倾泻而出,在凹槽冰冷的地面上堆成一小堆。忍着指尖伤口被砂粒摩擦带来的剧痛和灵魂深处近乎枯竭的虚弱,他开始了极其危险的分拣。阴木铲的尖端如同最精密的镊子,在砂堆中小心翼翼地探寻、拨弄。终于,那颗深埋在最底部、被苔藓粉末和尸兽肉末混合颗粒包裹着的、散发着不祥暗红血丝的毒砂,被剥离出来,单独置于一旁。
即使隔着那层粗糙的包裹物,毒砂散发出的狂暴、混乱、怨毒的诅咒气息,依旧如同无形的毒针,刺痛着陈烛的皮肤,让他的灵台蒙上一层难以驱散的阴翳。仅仅是靠近,就让人心神不宁。
目光落在剩下的、相对“纯净”的阴魂砂上,心猛地沉入谷底。太少了!掂量着,触感冰冷沉重,但数量顶多只有四斤出头!距离那催命的十斤红线,还差着一多半!而时间,在阴风永不停歇的凄厉尖啸中,正冷酷地飞速流逝。
绝望的寒意再次从脚底窜起,几乎要冻结血液。阴风峡的矿点如同散落在死亡迷宫中的零星宝藏,每一次发现都伴随着九死一生的搏杀。按照这种速度和代价,不等砂子凑够十斤,他要么成为某只阴兽的腹中餐、某个怨魂漩涡的养料,要么就被丹田内那口贪婪的裂棺彻底吸干,化作一具行走的白骨!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凹槽地面。除了他千辛万苦采来的阴魂砂,地面上还散落着大量细碎的、闪烁着暗淡金属冷光的黑色砂砾——黑铁砂。这种阴风峡中随处可见的伴生矿,质地坚硬,蕴含微弱的阴铁精华,但因其不含丝毫魂力波动,对炼魂峰而言,不过是毫无价值的砂石。
陈烛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在黑铁砂堆和他那少得可怜的阴魂砂之间,来回逡巡。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带着灼烧理智的疯狂,猛地照亮了绝望的深渊!
假砂!
如果能用这些俯拾皆是的黑铁砂,伪装成阴魂砂……哪怕只能瞒过一时,哪怕只是权宜之计!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最坚韧的魔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风险巨大到令人头皮发麻!一旦被识破,等待他的绝非简单的“剥皮抽魂”,炼魂峰执法堂有的是让灵魂在永恒痛苦中哀嚎的手段!但……若成功呢?他就能省下宝贵的真砂,积攒更多生的资本,甚至……利用那颗危险的毒砂,在绝境中为自己撕开一条血路!
他伸出微微颤抖、覆盖着幽蓝冰晶的手,抓起一把黑铁砂。冰冷的颗粒感硌着掌心。凑到眼前,在凹槽深处微弱的磷光下仔细观察。颗粒大小、形状轮廓、乃至那沉沉的墨黑色泽……都与真正的阴魂砂惊人地相似!唯一的、也是致命的破绽,在于那微弱的气息——阴魂砂蕴含的是冰冷、沉重、带着无数微小灵魂哀嚎的怨念阴力,如同凝固的魂泪;而黑铁砂,只有一种微弱的、惰性的、仿佛沉睡的阴铁精华波动,死气沉沉。
模仿!用尸解死炁,去模拟、伪造出阴魂砂那独特而邪恶的怨念气息!
这无异于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跳舞,脚下是翻腾的毒雾!尸解死炁的本质,是绝对的死亡与纯粹的寂灭,是万物终结的冰冷法则。而阴魂砂的怨念,则是无数不甘灵魂扭曲、痛苦、被强行囚禁后产生的负面精神能量。两者虽然同属阴邪范畴,但属性根源截然不同,如同冰与火的差别!模仿的过程,需要将这一缕死炁进行精微到近乎不可能的扭曲和转化,剥离其寂灭本源,强行注入一种虚假的、充满哀嚎的灵魂怨念波动!这比用墨汁调配鲜血的颜色还要困难万倍!需要消耗难以想象的心神,稍有不慎,死炁本身的独特“死亡印记”便会泄露,或者模拟出的怨念气息变得混乱、虚假、不堪一击,一眼便能看穿!更可怕的是,在这心神高度凝聚、命源加速燃烧的过程中,他必须分出一部分意识,如同绷紧的弓弦,警惕着凹槽外随时可能降临的致命威胁——阴兽的嘶吼、怨魂的尖啸、乃至……赵狰爪牙那如同秃鹫般逡巡的目光!
他舔了舔干裂出血、带着腥甜铁锈味的嘴唇,一股混杂着孤注一掷的狠厉和冰冷算计的光芒,在眼底深处燃起。退路已绝,唯有一搏!
陈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江倒海的虚弱感和指尖伤口那钻心刺骨的剧痛。他艰难地调整姿势,盘膝坐稳,脊背挺直,如同即将迎接风暴的礁石。心神沉入丹田,如同潜入最深的海沟,小心翼翼地引动了一丝……比初生蛛丝还要纤细、还要脆弱的灰黑色尸解死炁。这缕死炁如同最温顺也最危险的毒蛇,被他强大的意志力约束着,缓缓探出被寒毒侵蚀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缠绕向一粒被他单独挑选出来、放在面前一块相对平整黑石上的黑铁砂。
过程缓慢得如同时间凝固,每一瞬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精神消耗。他必须用意志的刻刀,在这一缕死炁的“本质”上进行极其精微的雕琢和重塑。剥离!剥离掉那与生俱来的、宣告万物终结的纯粹寂灭感!注入!强行注入一种冰冷的、沉重的、仿佛由无数微弱灵魂碎片哀嚎共鸣而成的怨念波动!这就像要在一滴墨汁的核心,点燃一朵虚幻的灵魂之火,还要让它燃烧得“恰到好处”,不露丝毫墨的本质!
精神高度凝聚,识海如同被投入熔炉,额头青筋如虬龙般暴起、跳动。冷汗混合着岩壁上不断滴落的、冰冷刺骨的岩水,顺着他额角新蔓延的霜白发丝滑落,在破烂的衣领上洇开深色的湿痕。每一次对死炁的细微操控,都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丹田深处那狰狞的命棺裂痕上搅动、穿刺!指尖那缕纤细的死炁,如同脱缰的野马,桀骜不驯!稍一松懈,其本源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寂灭气息便欲喷薄而出;或者,那被强行模拟出的怨念波动,立刻变得混乱、虚假、如同拙劣的模仿,随时可能崩溃消散!
凹槽外,阴风的凄厉呜咽、怨魂永无止境的尖啸、远处隐约传来的搏斗与濒死惨叫,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陈烛的世界,压缩到极致,只剩下指尖那一粒冰冷的黑铁砂,和那一缕需要被彻底驯服、彻底改头换面的死炁!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精神力的疯狂燃烧和命源被持续抽离的冰冷触感。
不知煎熬了多久,当陈烛感觉自己的识海如同被抽干的枯井,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舞,连维持坐姿都变得无比艰难时,指尖那粒黑铁砂,终于……发生了变化!
原本暗淡的、只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表面,被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幽暗光晕所笼罩。那光晕并非静止,而是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缓缓流转着,透出一种……仿佛凝固了无数微小怨魂挣扎哀嚎的诡异质感!虽然这光晕远不如真正的阴魂砂那般深邃、灵动、充满令人心悸的灵魂悸动,散发出的怨念波动也显得生硬、微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人造”痕迹……但至少!在昏暗的光线下,混杂在大量真砂之中时,足以骗过匆忙一瞥,足以以假乱真!
成功了!一粒!
巨大的、几乎将他意识冲垮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袭来。陈烛身体一晃,差点直接栽倒。他猛地咬住舌尖,剧痛刺激着濒临崩溃的神经,腥甜的鲜血在口中弥漫。不能停!时间就是悬在头顶的铡刀!他强打精神,眼中布满血丝,再次引动一丝更加微弱、更加难以控制的尸解死炁,扑向下一粒黑铁砂……
这是一个将灵魂放在磨盘上反复碾磨的过程。当陈烛面前那冰冷的黑石上,终于堆积起一小撮大约半斤重、散发着微弱怨念光晕的“假阴魂砂”时,他整个人已如同刚从水里捞出的破布娃娃。面色惨白如陈年旧纸,不见一丝血色,七窍都渗出了淡淡的、蜿蜒如蚯蚓的血痕。鬓角新生的白发如同蔓延的冰霜,几乎覆盖了整个额角。指尖的伤口在死炁反复催动下,幽蓝的寒毒色泽更深,如同活物般在皮肉下缓缓蠕动、扩散。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牵扯全身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寒。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丹田深处那口命棺裂痕处,传来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如同冰层持续开裂的“咔咔”声。
代价,惨重到无以复加!但他看着那堆散发着“合格”怨念波动的假砂,眼中却没有丝毫后悔,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凝固的决绝。够了!这点以命换来的假砂,连同之前采集的真砂和那颗致命的毒砂,就是他在这死亡棋盘上,唯一能挪动的、孤注一掷的棋子!
他迅速行动起来,动作因为虚弱和伤痛而显得僵硬,却异常精准:
真砂:约四斤。这是保命的根基,不容丝毫污染。他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极其小心地用阴木铲将其拢起,轻轻倒入砂囊的最底层。
假砂:约半斤。这是他以命换来的伪装。覆盖在真砂之上,形成一层缓冲和迷惑的屏障。砂粒落入砂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那微弱的人造怨念与底层真砂散发的天然阴怨混合在一起,竟奇异地形成了一种更“自然”的假象。
毒砂:那颗被苔藓肉末包裹、散发着致命诅咒气息的暗红血丝砂粒。他没有选择上交这个烫手山芋,或是将其丢弃。一个更疯狂、更危险的念头支撑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压榨丹田内几乎枯竭的死炁——这一次,不是为了模仿,而是为了封禁!一层层更加粘稠、更加晦暗、散发着纯粹寂灭气息的灰黑色死炁被凝聚出来,如同最坚韧的蛛丝,一层又一层地缠绕包裹在毒砂之外,最终形成了一个微型的、隔绝内外一切气息和能量波动的“死气茧”!这茧子冰冷、沉重,如同握着一小块来自宇宙坟场的墓碑碎片。然后,他解开胸前最内层破烂的衣衫,将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死气茧”,深深地、紧紧地塞进了贴近心口的衣物夹层里!冰冷、坚硬、带着致命威胁的触感,紧贴着他剧烈跳动的心脏!这是他的底牌,是未来可能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毒匕,也是悬在自己头顶、随时可能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