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魂渊的哀嚎是永恒的背景音,如同宇宙墓穴的呼吸。陈烛在灵魂层面的冰火炼狱中艰难维持着平衡,每一次运转尸解术汲取阴煞,都伴随着命棺裂痕的扩张与鬓角灰白的蔓延,如同在刀尖上舞蹈,每一步都踏向更深的热寂深渊。七日的煎熬,如同七个宇宙纪年般漫长。当最后一日午时结束的钟声(一种作用于灵魂的冰冷嗡鸣)响起时,平台之上,只剩下两道身影。
陈烛,以及哑女。
另外三名同来的药奴,早已化作了万魂渊深处翻滚灰雾的一部分,或是被杂役拖走,成为了炼魂峰某个角落新的“养料”。
穿着灰色短衫、眼神麻木的杂役如同幽灵般出现,无声地示意他们跟上。陈烛艰难地站起身,灵魂深处残留着被反复撕扯又强行粘合的疲惫感,以及命源加速燃烧带来的、如同宇宙尘埃般冰冷的虚无感。他看了一眼哑女,后者依旧平静地起身,动作毫无迟滞,仿佛那七日的炼魂只是拂去衣角的微尘。
他们被带离了万魂渊平台,沿着灰雾弥漫的嶙峋山道向上。炼魂峰内部的景象更加诡异扭曲。建筑如同从巨大骸骨中生长出来,扭曲的骨刺构成了廊柱和飞檐,灰黑色的石材上铭刻着意义不明的、仿佛能吸噬目光的符文。空气中飘荡的哀嚎声似乎更加清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令人灵魂发冷的低语。偶尔能看到其他穿着灰色服饰的炼魂峰弟子匆匆走过,他们大多脸色苍白,眼神或空洞、或狂热、或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对陈烛和哑女这两个新来的“预备役”视若无睹。
最终,他们被带到了一座位于炼魂峰偏僻角落、几乎被遗忘的偏殿前。
殿门由某种腐朽的、布满虫蛀孔洞的黑色巨木制成,歪斜地半开着,透出一股陈年积灰、朽烂纸张和霉菌混合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门楣上方,一块同样布满污垢和裂纹的石匾上,勉强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古字——“藏芜阁”。
“从今日起,你们便是炼魂峰最低等的杂役弟子。”带路的杂役声音平板,毫无情绪,“此处‘藏芜阁’,便是你们的职司之地。每日需清扫殿内积尘,整理废弃之物,保持……基本整洁即可。”杂役的目光扫过殿内那几乎淹没一切的灰尘和蛛网,补充道,“不得擅离,不得损坏阁内存物——虽然大多已是废物。每日会有餐食送来。若有差池,后果自负。”
交代完毕,杂役如同完成了任务般,转身便走,很快消失在翻涌的灰雾中,留下陈烛和哑女站在破败的殿门前。
陈烛看着眼前这座散发着死寂与腐朽气息的偏殿,心中并无多少成为“杂役弟子”的波澜。这不过是换了一口更深、更隐蔽的棺材罢了。但他伪装空洞的眼底深处,冰冷的脉冲星火焰却微微跳动了一下。
废弃典籍?杂物?
萧无寂赐下的《凝神篇》是陷阱,炼魂峰真正的传承绝不会轻易示人。那么,这些被遗忘在角落的“废物”之中,是否可能隐藏着被丢弃的、关于炼魂峰、关于尸鬼宗、甚至关于……《九棺尸解术》的蛛丝马迹?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哑女。哑女依旧那副亘古不变的麻木模样,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默默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腐朽殿门,率先走了进去。
一股更加浓郁、仿佛沉淀了亿万年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纸张霉变、墨迹干涸、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骨粉的味道。殿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微弱的、从破损窗棂透入的灰蒙蒙天光,勉强照亮漂浮着无数尘埃微粒的空气。目光所及,是堆积如山的、被厚厚的灰白色尘埃覆盖的杂物:断裂腐朽的木架、破碎的陶罐瓷瓶、锈迹斑斑辨不出原貌的金属器件……更多的,则是散落各处、堆积成丘的书籍、卷轴和玉简碎片!
这些书籍卷轴大多残破不堪,书页发黄脆化,卷轴断裂虫蛀,玉简更是布满了裂纹,灵气尽失,如同被吸干了生命力的枯骨。巨大的蛛网如同灰色的帷幔,在倾倒的书架和杂物堆之间纵横交错,悬挂着干瘪的虫尸。整个大殿,仿佛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属于知识的巨大坟场。
哑女默默地走到殿内一角,拿起靠在墙边一把同样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破旧扫帚,开始机械地、毫无效率地清扫着地面厚厚的积灰。她的动作毫无生气,仿佛只是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
陈烛也拿起另一把扫帚,走到离哑女稍远的另一堆杂物前。他没有立刻清扫,而是佯装笨拙地整理着倒塌的木架和散落的杂物,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过那些堆积的残破书卷和玉简碎片。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可能残留着微弱能量波动或腐朽禁制的区域——这些被遗弃的“废物”,难保不会藏着致命的陷阱。
压制波动·信息隐匿!他将尸解术的感应提升到极致,同时死死压制着任何可能外泄的能量涟漪。指尖在触碰到那些冰冷的、布满灰尘的纸张和玉片时,一丝微弱到极限的尸解死炁如同最灵巧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渗透进去,试图感应其中残留的信息碎片。每一次触碰都如同在布满锈蚀引信的雷区穿行,精神高度紧绷。
大部分接触到的物品,内部蕴含的信息早已彻底湮灭,如同被投入热寂终点的宇宙尘埃。但偶尔,当他指尖拂过某张相对完整的残破书页,或是触碰到一块裂纹较少的玉简碎片时,一些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意念碎片,便会顺着那丝死炁探针,艰难地反馈回他的意识。
信息杂乱无章,支离破碎:
“…阴煞聚魂阵…需引九幽…魄为引…”(炼魂峰的阵法基础?)
“…百魂幡炼制…主魂反噬…慎之…”(炼器的凶险)
“…炼魂峰第七代峰主…魂游太虚…归时疯癫…言及‘门后之眼’…”(一个疯癫峰主的呓语)
“…血肉冢饲尸洞…异种火毒…难控…恐有倾覆之危…”(这条信息让陈烛心头一跳!印证了他之前在尸奴场感觉到的“灼热不稳定”!)
“…宗内秘传…‘葬道殿’…”
“葬道殿”三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陈烛的意识深处!他指尖的动作瞬间停滞,心脏狂跳!他立刻集中全部心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丝死炁探针,更加专注地感应着手中那卷残破兽皮卷轴上的信息。这卷轴被压在一堆朽木下,边缘焦黑卷曲,似乎曾被火焰燎过,侥幸保存了部分。
卷轴上的文字古老而扭曲,并非通用文字,带着一种原始、蛮荒、直指本源的狰狞感,笔画间仿佛流淌着凝固的血与火。陈烛只能依靠尸解死炁反馈回的模糊意念,艰难地拼凑着碎片:
“…太古遗墟…非生非死…葬灭之始…”(起源之地?)
“…宗之起源…亦或…囚笼…”(囚笼?)
“…殿开之日…万魂同悲…九棺…齐鸣…”(核心!)
“…禁绝之地…擅入者…魂飞魄散…永世…沉沦…”(警告!)
“九棺齐鸣!”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陈烛的灵魂!意识深处,那口裂开的命棺虚影猛地一震!一股源自本源的、无法言喻的悸动与共鸣感汹涌而出!仿佛沉睡的远古巨兽被触及了真名!那棺中的啜泣声似乎也陡然拔高了一瞬,怨毒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召唤?卷轴残页上一幅模糊不清的插画在他意念中闪过:九道扭曲的、如同撕裂星空的巨大棺椁虚影,环绕着一座无法形容的、仿佛由无数痛苦灵魂砌成的漆黑巨殿!仅仅是意念触及那模糊的画面,就让他灵魂剧痛,仿佛要被吸入其中!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烛的后背!他强行压制住命棺的异动和内心的惊涛骇浪,指尖微微颤抖地将那残破的兽皮卷轴小心翼翼地塞回一堆杂物最深处,用厚厚的朽木和灰尘掩盖好,仿佛在掩埋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宇宙奇点。
葬道殿!尸鬼宗的起源之地?埋葬禁忌的囚笼?竟与九棺有如此直接的联系!“殿开之日,九棺齐鸣”……这《九棺尸解术》的秘密,恐怕直指尸鬼宗最核心的禁忌!这藏芜阁看似废弃,却如同一个被遗忘的、通往终极谜团的钥匙孔!巨大的信息量和随之而来的恐惧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强作镇定,继续佯装整理杂物,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超新星爆发前的鼓点。葬道殿的信息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虽然光芒微弱且充满不祥,却为他指明了方向,也带来了更深沉的恐惧。这炼魂峰,这尸鬼宗,这口命棺……一切都指向那个神秘而恐怖的“葬道殿”!
就在他心神激荡、努力消化这惊人信息碎片之时——
轰隆隆隆——!!!
毫无征兆地,整个炼魂峰,不,是整个尸鬼宗所在的庞大山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宇宙巨手狠狠攥住、猛烈摇晃!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从遥远的方向传来,沉闷而恐怖,仿佛大地深处有亿万颗星辰同时爆炸!恐怖的冲击波先于声音抵达,藏芜阁如同怒海中的朽木,猛地向上抛起又狠狠砸落!
陈烛猝不及防,被这狂暴的震动狠狠掀飞,重重撞在布满蛛网的石墙上!腐朽的木架如同被巨锤砸中,轰然倒塌!堆积如山的杂物如同雪崩般倾泻而下,激起漫天呛人的尘埃,如同宇宙尘埃云爆发!殿顶簌簌落下碎石和灰尘,发出死亡的簌簌声!
“吼——!!!”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