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扶摇宫。
寒风依旧在朱红宫墙间穿梭呜咽,卷起昨夜新落的细雪,雪末子在空中打着旋儿,迟迟不肯落下,虽未再下雪,但铅灰色的天幕仍然低垂着,沉甸甸地压在琉璃瓦上。
透过窗棂,依稀可见一抹明媚侧影,戚昭仪正立在窗边一盆开得正盛的水仙旁,染着凤仙花汁的纤长手指,拨弄着玉雕似的花瓣。
阿蛮捧着刚换好新炭的手炉走过来,说道:“娘娘,新换的手炉,炭火正暖,您捧着些。”
目光触到自家娘娘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嘴角顿时忍不住扬起笑意来,难为娘娘天天装着身孕,只有她知道,层层华服之下,不过是些柔软布缎罢了……
细微的神情,并未逃过戚昭仪的眼风,惹得她似嗔似警地横了阿蛮一眼,红唇微张正想开口说什么,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下一刻,卜喜几乎是踩着音,躬身走了进来,脸上堆满笑意,利落地甩袖打千,“奴才卜喜,给昭仪娘娘请安,娘娘今儿气色极好,真真是人比花娇,奴才瞧着都心生欢喜!”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卜喜看脸色这招早已炉火纯青了,宫里有两个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一个是关雎宫里的那位,那是皇上的心尖子。
还有就是眼前这一位,也是皇上的心尖子……
戚昭仪显然听惯了奉承,随意笑了一声,“卜总管这张嘴啊,总是这般会讨人欢心,起来吧,这样冷的天,可是皇上又有什么好东西惦记着本宫了?”
她目光流转,落在跟在卜喜身后,几个小太监们正捧着朱漆描金承盘。
卜喜站起身,笑容更盛,侧身示意小太监将赏赐呈上,“娘娘圣明,皇上对娘娘的挂念,那是时时刻刻,半分不敢忘的。这不,昨儿个刚呈上今年新贡的云锦,苏杭顶尖绣娘的手艺,这颜色、这花样,皇上一眼就看中了,说唯有娘娘这般明艳雍容的姿色才配得上,立时就让奴才紧着给娘娘送来。还有这对羊脂白玉雕的如意平安锁,寓意娘娘和小皇子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后面的小太监鱼贯把赏赐放下,又退了出去。
卜喜却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用拂尘拂过案几上摆放的一盘新鲜贡桔,动作看似随意,力道却拿捏得极准。
其中一个饱满金黄的桔子骨碌碌从盘中滚出,直往榻沿边坠去!
“哎呀!”一旁的阿蛮低呼一声,反应极快,抢上一步,弯腰接住。
卜喜立刻面露惶恐,连连躬身告罪,“奴才失手,奴才该死,惊扰了娘娘凤驾,还请娘娘恕罪。”
他抬起眼,目光与戚昭仪有一瞬的交汇。
戚昭仪心中雪亮,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摆了摆那只戴着翡翠戒指的纤手,红唇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卜总管不必惊慌,不过一个果子罢了,阿蛮不是接住了么?无妨的。”
险些遭殃的贡桔,又被阿蛮放入盘中。
卜喜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但语气却悄然转变,“娘娘宽宏,奴才感激不尽,不过奴才倒是想起一句俗语。”
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戚昭仪隆起的腹部,接着道:“这物件儿摆放,有时也如同这为人处世,需得讲究个分寸尺度,留些空处余裕,过于满当,堆砌得严丝合缝,看似圆满无缺,风光无限,却反而容易失了重心,一个不当心,便如这桔子一般,滚落下来,磕了碰了,摔坏了品相,反而不美,徒惹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