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淳遭此抢白,面色瞬间阴沉如铁,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但他城府极深,旋即又挤出那副令人不适的谄媚笑容,只是声音愈发尖细阴阳,拖长了调子,暗含讥讽:“哎呀——侯爷神机妙算,一猜就中,真不愧是——事后诸葛亮!”
铁胆神侯对这老阉贼惯用的含沙射影、挑拨离间之术早已司空见惯,心中虽怒,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冷哼一声,不再与他做口舌之争。
他目光径直越过曹正淳,投向御座上的年轻天子,神情凝重,继续分析道:“皇上,综合此前种种迹象与曹公公方才所言,这样看来,上次胆大包天御前行刺的,应当确实是并非真正的乌丸与利秀公主,而是有人李代桃僵,意图嫁祸。真的利秀公主,恐怕早在几个月前已遭了毒手。”
皇帝见曹正淳面色不豫,唯恐这御前奏对再成闹剧。他有意缓和一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同时也想听听双方见解,便递了一个话头过去:“曹公公,朕记得卷宗提及现场尚有其他痕迹,你可有查出,究竟是什么人如此斗胆,竟敢假冒和亲使臣,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言语间,心中亦对那位素未谋面、却无辜惨死的年轻公主升起一丝怜悯,无论幕后主使者是谁,这位远道而来、肩负和亲使命的少女,确确实实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
曹正淳要的就是皇帝此问,他立刻收敛了外露的怒气,整了整衣冠,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正色奏道:“启禀皇上!奴才多方查证,细细推敲,疑心此事——正是那出云国贼喊捉贼,自己人所为!”
“荒谬!”铁胆神侯剑眉微蹙,立刻出言反驳,“敢问曹公公,出云国若蓄意谋反,为何要送上国内唯一的嫡公主前来合亲,还赔上了价值不菲的大批嫁妆,以示归顺诚意?此举于国于利,皆无半分益处,他们又怎会突然之间,做出此等自断后路、大逆不道之事?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曹正淳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立刻拔高嗓音,言之凿凿地反驳:“神侯,护龙山庄查了这么许久,刺杀事件也没有查出真正的定论。且你对出云国内情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奴才听闻,近年来出云国皇室,与东瀛若干野心勃勃的武士派系过往甚密,早有不服王化、蠢蠢欲动之心!他们既有造反之意,送个公主过来麻痹天朝,当作迷惑视听的烟雾弹,又有何奇怪?这小公主,只怕从头到尾,就是一枚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铁胆神侯见他如此牵强附会、巧言令色,硬要将罪名扣给出云国,难免心中急切,语气也加重了几分:“皇上!此事牵连邦交,更关乎边境安宁,万万不宜仅凭猜测便妄下断语!真正的利秀公主既已不幸亡于我大明疆土,我们更应做的,是彻查事情的根本,揪出真凶,方能告慰亡魂,平息事端,也让周边属国看到我天朝行事之公允!”
曹正淳却是寸步不让,声音愈发激昂,步步紧逼道:“不管那真正的利秀公主是怎么死的!总之,出云国的使团是完完整整、经过勘合确认后,才住进国宾馆的!这便足以说明,这次的刺杀,和他们出云国内部的势力脱不了干系!出云国敢派人刺杀皇上,就是藐视天威,就是有造反之心!奴才以为,为绝后患,应立即调集精锐兵马,陈兵边境,以雷霆之势铲除这个祸患!”
眼见曹正淳三言两语间便要给出云国扣上谋反的铁帽,甚至煽动出兵,铁胆神侯心中大急,连忙转向皇帝,沉声劝谏:“皇上!万万不可!且不说上次的刺杀事件尚且疑点重重,我护龙山庄已经查明,这件事十有八九和西南的魔教脱不了关系。”
他顿了顿,神态越发认真:“况且出云国近几任国主,一直对大明忠心耿耿,岁岁来朝,贡品不绝。他们不仅主动请求开放边境贸易,惠及两国边民,对聚居在长白山交际处的我大明百姓也素来宽和。前几年彼处遭遇百年不遇的冰灾,农田尽毁,饥民遍野,还是出云国国主第一时间开仓放粮,送衣派米,赈济灾民,此事广宁道官员皆有奏报,当地百姓至今感念其恩德,称之为仁主!”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点出关键利害:“况且,周边诸多附属小国,皆以出云国马首是瞻,望风而动。若此事最终查明与出云国朝廷无关,而我天朝却贸然兴兵讨伐……皇上,您就要背上一个不辨是非、妄动兵戈、苛待忠良属国的恶名了!届时人心离散,周边属国皆生兔死狐悲之心,我大明在藩属中的威信必将一落千丈!边陲百姓亦恐再无宁日!”
曹正淳岂容神侯动摇皇帝决心,立刻尖声反驳:“神侯此言,未免太过危言耸听!假如出云国确有不臣之心,朝廷却犹豫不决,不及时出兵铲除,待他们与东瀛势力连成一片,势力坐大,那才是真正的养虎为患,后患无穷啊!”
神侯怒道:“你这只是毫无根据的假设!”
曹正淳阴恻恻一笑,反唇相讥:“嘿嘿,侯爷您方才所说的都是一厢情愿的片面之词,不也同样是假设吗?”
“曹公公——你!”神侯气结,这阉贼分明是胡搅蛮缠。
“够了!”皇帝眼见二人你来我往,争辩不休,全然忘了这是在御前,心中压抑的火气终于爆发,猛地一拍御案,急声喝道,“不要再争论不休了!一个说要打,一个说不能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皆无实证,那就给朕去查!查个水落石出,拿真凭实据回来,让朕能做决断!”
曹正淳要的就是皇帝这句话。他眼底迅速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得意之色,立刻躬身,语气“诚恳”地建议:“皇上圣明!若论探察侦缉、追索隐秘之事嘛……护龙山庄麾下的大内密探,历来身手不凡,情报网络四通八达,比起奴才的东厂,那可是要出色得多啊。”他巧妙地将这烫手山芋,连同着巨大的压力和风险,一并抛给了铁胆神侯。
皇帝的目光随之投向铁胆神侯,神色晦暗不明:“皇叔,意下如何?”
铁胆神侯心中知道这是阉贼的阳谋,但眼见僵持不下,为了阻止一场生灵涂炭的不义之战,他别无选择。
他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怒气与无奈,深吸一口气,终是躬身领命:“为皇上分忧,查明真相,乃臣分内之事。既然如此,那微臣就派遣大内密探,即刻启程,深入出云国,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皇上一个明确的交代!”
曹正淳见他果然“上钩”,不由得呵呵一笑,那笑声如同夜枭,带着说不出的阴险:“皇上,神侯忠心可嘉。不过,奴才以为,此事关乎国策,干系重大,应该定下一个期限。若是无限期地调查下去,迟迟没有结果,皇上这边也不好做出最终决定,延误了军国大事啊。”
普照皇帝亦有心借此机会弹压一下这位权柄日重的皇叔,便顺势点头:“曹公公所言极是。出云国路途遥远,往来不便,调查确需时日。那朕便给皇叔四个月的时间。若四个月之后,护龙山庄仍查不出个所以然,无法给出确凿证据证明出云国清白,那么,朕便不再等待,会采纳曹公公之议,一并出兵,铲除出云国,以绝后患!”
四个月!深入一个陌生的属国调查如此隐秘之事,时间何其紧迫!铁胆神侯心中一震,但皇命已下,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