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不散。”
他没有去赌坊,也没有回落脚的客栈,而是转身,走进熙攘的人流。
他先是去马市,精心挑选了一匹脚力颇健的快马。接着,他牵着马,赶了几家相熟的米行、杂货铺还有肉铺,在每家柜上都默默排下几枚分量不轻的银锭,仔细叮嘱掌柜,往后定期给城郊的那对无儿无女、生活贫苦的老夫妇送去足够的米粮和日用物资。
做完这一切,他牵着马,来到了城西那座古老的石桥下。桥洞阴凉,一个靠着代写书信糊口的老秀才正支着摊子打盹。
成是非在摊前那简陋的木凳上坐了下来,将一块碎银推了过去,声音有些沙哑:
“老先生,我要写信。”
申时早已过半,聚宝坊外人流如织,喧嚣鼎沸。
云萝和小奴皆换上了一身合体的男装,在坊门口翘首以盼,等着成是非出现。
“这个成是非也真的太过分了!”小奴掂着脚尖,在人群中搜寻了半晌,连成是非的影子都没看到,忍不住叉着腰叨念起来,“明明说好是申时碰面的,现在已过了大半个时辰,竟然还未来到!要我们公主……要公子您这么等他,真是太岂有此理了!”
云萝虽然也等得心焦,却出奇的好脾气,她摆了摆手,替成是非辩解道:“小奴你唠叨什么呀,我都没有不耐烦,你反而哇啦哇啦的。成是非他一定是……一定是在想些别出心裁的新玩意,待会儿好带来跟我们玩呢!他主意最多了!”
“姑娘,你――”突然有个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小乞丐跑了过来,在云萝身边怯生生地晃荡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走上前。
“干啥,小鬼!”小奴没等小乞丐说完话,便双手叉腰,摆出凶巴巴的样子开口骂道,“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们是男儿好汉!你瞎了眼睛么?”
“不……不要这么凶嘛……”小乞丐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无辜地咕哝了一句,转头对云萝说,声音细若蚊蚋,“请……请问,是云萝姑娘吗?”
云萝没想到这小乞丐竟然一口道破她的身份,愣了一下,才迟疑地应声:“对……是我。”
小乞丐闻言,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叠得有些皱巴巴的信,塞到云萝手中,语速飞快地说道:“是成是非大爷,他找桥边那个帮人家写信的爷爷写了一封信,叫我一定要交给你。还有,他……他还叫我告诉你两句话。”
“他说什么?”云萝心中猛地一沉,急忙追问。
小乞丐努力回忆着,复述道:“大爷说,他……他要走了。他还说……他以为信得过的人出卖了他!”说完,这小乞丐像是怕极了小奴那凶狠的眼神,把信往云萝手中一塞,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云萝呆立当场,手指颤抖着,将那封信抽了出来。信纸粗糙,上面的字迹工工整整,显然是那老秀才代笔,但语气,却分明是成是非的:
我自少死了父母,在江湖中混迹,见尽了人心凶险,永远告诫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好不容易,我以为真交到了一个可以掏心掏肺、完全相信的朋友,就是你。可是,偏偏就是被你骗倒了!
以前我被人骗,顶多是损失些钱财,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里很苦,苦得像吃了黄连,很想哭。
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是真的开心。可是,离开你,我相信……我会更开心。
后会有期。
不!还是不要再见了!
成是非走了?
他竟然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云萝不敢置信地捏紧了手中的信纸,那薄薄的纸张几乎要被她攥破。她猛地推开身边的小奴,像疯了一样冲进喧嚣的赌坊里,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一个个桌子、一个个角落地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找完赌坊,找酒馆,她跑遍了他可能去的每一个角落……赌徒的喧哗,酒客的醉语,街头的叫卖……到处都是人,可却始终没有那个嬉皮笑脸、叫她“小师妹”的成是非。
“成是非——!你不要走!没有本公主命令,你不准离开京城半步!听到吗?你听到吗?”云萝不死心地骑马跑出城,一路跑到他们初次接受考验的十里岗,对着山下广阔无垠的平原,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山谷间凄凉地回荡。
山谷里,只有她自己的回音,一遍遍地重复着“听到吗……听到吗……”,却没有那个人的任何回应。
“成是非——你不要走——”她终于力竭,双膝一软,跪倒在冰冷的土地上,掏出怀中那根枯枝发簪,泪如雨下。
此时,在另一条蜿蜒出城的山路上,策马徐行的成是非仿佛心有所感,猛地勒住缰绳,诧然回望,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林木,投向京城的方向。
然而,入目之处,唯有群山寂寂,林木苍郁,一片空茫。
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良久,他涩涩一笑。终究,他回过头,不再留恋,一夹马腹,催动坐骑,沿着那未知的路,继续前行。
罢了!罢了!
就当这京城里的一切,这护龙山庄的考验,这金枝玉叶的小师妹,这短暂如同泡沫的快乐…都只是黄粱一梦。
如今梦醒了,自当各奔东西。
他又变成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