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回想起赌坊密报成是非施展神功时的情景,若有所思:“成是非化成金人之后,确实有可能无法自控,一发不可收拾。但……义父当年不是成功收服了古三通吗?”
神侯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仿佛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当年能收服古三通,一来是因他本人心志超凡,尚能驾驭那金刚不坏神功,未全然迷失本性;二来,他当时的金刚不坏神功并未练至最高境界,尚有破绽可寻。故而,当年义父对付的,并非一个完完全全、毫无弱点的怪物。”他收回目光,凝重地看向海棠,“但今日,若成是非有朝一日彻底失控,化身毫无理智的金人,义父实在没有把握能再次将其征服。”
海棠听到此处,心下骇然,喃喃道:“如此说来,这个成是非,极有可能……驾驭不了那霸道的金刚不坏神功,最终变成一个彻头彻尾、只知杀戮的怪物?”
“正是。”神侯语气沉重,“在成是非尚未酿成大祸,未变成那金人怪物之前,我们便动手杀他,义父于心何忍?所以——”他话语未尽,意思却已明了。
海棠不由自主地接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所以……如果他在明天的考验中,自己失手死去……义父心里会好过些。”
她虽理解义父的苦衷与大局考量,但内心并不希望那个看似顽劣、实则不乏赤诚的少年就此丧命。她复又抬起头,带着一丝希冀追问:“那……如果成是非能通过考验呢?”
神侯按了按微微发胀的眉心,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近乎苦笑的神情:“若他真能通过这重重考验,证明其确有成为密探的潜质与心性……那义父也只能接受现实,好好想一想,该如何琢磨这块顽石,引导他走上正途,莫要辜负了这一身机缘。”
海棠闻言,心中稍安,轻声道:“那么,明日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对了,”神侯似才想起,问道,“这般晚了,你过来寻义父,所为何事?”
海棠连忙将一直握在手中的信封双手呈上,神色恳切:“义父,海棠想请您,为十三年前的‘六君子’一案,主持公道,平反昭雪。”她见神侯目光投来,继续解释道,“几日前,我请大哥去刑部调阅了此案卷宗,发现其中疑点重重,断案逻辑难以自圆其说。而且——”
神侯接过信封,并未立即拆开,反而微微一笑,接过了她的话头:“而且,几日前你也动用了玄字密令的权限,在庄内的情报档案系统中进行了搜录,发现这十几年来,我们护龙山庄的探子早已陆陆续续收集到不少足以推翻原案的物证与人证线索,是也不是?”
海棠见义父早已洞悉自己的行动,且并未有责怪之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赧然一笑:“义父,您……不怪海棠自作主张吗?”
神侯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温言道:“你一心为公,为社稷清明,为忠良雪冤,此乃大义所在,为父怎么会怪你?”他站起身,走到那面忠魂墙前,目光扫过一个个名字,沉痛道,“当年,普照刚刚登基,尚未亲政,朝局波谲云诡。内阁众臣联合一批文官清流,意图整肃纲纪,大力弹劾日益坐大的阉党。梁涟、方光斗、魏大中、乔化中、傅朝瑞、顾大章这六位官员,便是因联名上书弹劾曹正淳,触其逆鳞,反被被那阉贼诬陷在‘封疆大案’中受贿营私,从而获罪。他们被投入暗无天日的诏狱,遭受了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最终屈死狱中,其家眷亲族亦受牵连,或流放或没入贱籍,凄惨无比。”言及此处,这位素来以铁石心肠着称的神侯,语气中亦流露出深深的不忍与憾恨。
海棠听得眼圈微红,愤然道:“这根本就是曹贼为清除异己,对朝中正直文官进行的一场残酷清洗!其目的,便是为了彻底震慑朝臣,巩固其权阉势力。”
神侯颔首,叹息道:“确是如此。此案牵涉之广,受迫害者多达上百人。可惜当年,护龙山庄初立不久,情报网络尚未完备,义父在朝堂之中亦是处处受其掣肘,虽有心救援,却终究力有未逮,未能及时施以援手。”他转过身,目光坚定地看向海棠,“但这些年来,我从未忘记此事,一直暗中命人搜集证据,等待时机,誓要为他们沉冤昭雪,以告慰忠魂。”
他拿起海棠递上的书信,郑重道:“既然时机已至,证据渐备,明日,我便亲自手书一封,递交给都察院乔御史,由我护龙山庄牵头,正式提请重审此案你手下庇护的那两位梁家与方家的遗孤,一定能等到拨云见日、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海棠闻言,心中激动与感佩交织,声音也微带哽咽:“义父……海棠无论做什么,果然都瞒不过您。”
神侯看着她,眼中满是赞许与慈爱:“你做得很好,心思缜密,且不忘侠义之本,这才是我朱无视的好女儿。明日便是成是非的考核之日,事关重大,你也需养精蓄锐。早些回去休息吧。”
海棠深深一拜:“是。”
书房内,神侯独自立于忠魂墙前,良久不语,唯有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