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水中的海棠身形一动,似乎是要转身离开。这一动,瞬间触发了归海一刀心底最深的恐慌与渴望!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破体而出,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纵身跳入那虚幻的池水之中,拦在她的面前,将积压心底十数年的刻骨刻骨思念与深沉恋慕,尽数倾吐,剖心示之!
然而,这念头刚起,便是无尽的酸楚与自嘲。她上官海棠是那般耀眼夺目,如九天朗月,身边总是环绕着各路英才俊杰、奇人异士。而他呢?不过是铁胆神侯座下的一柄夺命刃、护龙山庄的一把杀人刀!他满手血腥,身负血仇,内心只有黑暗与孤寂,怎敢用这般污浊的手去触碰她,怎可以如此晦暗的心思去亵渎她?
她如明月高悬,流光四溢。他本不该心生怨怼,但他还是好恨。
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她的目光总是追逐着她的神明,她的兄长,她的手下,却很少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能给她什么?他又能以何面目、何身份,来要求她什么?
他身负血海深仇,父冤未雪,寻凶十八年却毫无头绪,几乎枉为人子!自身武功虽有所成,却远未至巅峰,前路漫漫,凶险未卜。如此境地,他又怎能放任自己沉溺于儿女情长,生出这般牵挂?她是他此生最大的妄念,于己无益,于她更是负累。这十数年来,他无数次这样告诫自己,必须放下她。
他该放下她了。
池面雾气渐生,氤氲了视线。阵外鼓声不歇,舞姬不休,妖异铃音却愈发尖锐钻脑。归海一刀所中的「幻摩罗」之毒已深入肺腑,但此刻,但他沉溺于这由真实记忆编织的美好幻境。
他望着那幻境中即将离去的身影,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顿悟与了然。
他根本放不下她。
所以此时此刻,明知是陷阱,是幻灭,他却甘愿沉沦,不愿醒来。
就在这心神彻底松懈,即将被幻境吞噬、万劫不复之际——
一阵清越悠远、如清泉流泻般的箫声,毫无征兆地破空而来,箫声入耳,归海一刀混乱的脑海如同被冰片划过,骤然一清!
这箫声正气沛然,中正平和,带着一股清凉静心之力,巧妙地切入狂暴的鼓点与妖异的铃音之间,破开重重魔音,骤然传入阵中,驱散了那妖邪缠绵的银铃魔音,瞬间将那靡靡之音中和调停,也将他几乎彻底迷失的神思猛地牵引回现实。
与此同时,一个稚嫩而熟悉的、带着某种执拗节奏的童谣声,仿佛穿越了遥远的光阴,在他耳畔清晰地响起:
“一只青蛙……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
这声音虽小,却如同破晓之光,瞬间刺破重重迷障,猛地将他从那片由真实回忆编织成的致命幻境中狠狠拽出!
归海一刀猛然惊醒!环顾四周,鼓手狰狞,舞姬妖娆,魔音依旧,杀阵仍在且杀意如潮,方才那极致沉沦的幻觉却如潮水般退去,哪还有什么清池明月?方才那极致美好又极致残酷的幻境,竟是完全由他内心深处最珍贵的回忆交织魔阵幻化而成,险恶万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陷入了何等危急的境地,心神失守,几乎万劫不复!
恰在此时,假利秀见他身形晃动、气息紊乱,以为杀机已到,便高展双臂,提示十名鼓手积蓄全力,齐心打出魔音杀阵至今最强的一击音爆!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恐怖音波,混合着磅礴的内力,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向他狂猛撞来!若非他被那奇异箫声与记忆中的童音及时唤醒,心神稍凝,只怕心脏早已随着这恐怖音波的共振而当场碎裂!
但饶是如此,他醒转刹那便已被那蕴含滔天内力的音波正面击中胸口,仓促间也难以全力应对,只得强提内力硬抗。但那音波威力实在太过强横,他如同被一柄无形巨锤正面轰中胸口,当即气血逆涌,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身形踉跄后退数步,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显然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那假利秀见归海一刀竟能在那最关键的时刻强行挣脱摄心魔阵,心中骇然,忌惮之意大增。但细细地一眼扫过,见归海一刀吐血后身躯依旧迟滞僵硬,眼神虽恢复清明却难掩痛苦之色,显然仍被魔音与幻香牢牢制住,功力大损,内力运转也必然滞涩不堪。
如此良机,岂容错过?!
假利秀眸中杀机爆闪,再无半分犹豫,身形如鬼魅般疾扑而上,一双看似纤柔、实则蕴藏着阴毒内力的手掌,化作两道索命黑影,直直扼向归海一刀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