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庄,澄怀院。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温柔地洒满室内,驱散了清晨的微寒,带来一室暖意。
这是上官海棠在庄内的居所,名唤“澄怀”,取意澄澈心怀。房间布置清雅脱俗,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山水小品,并非名家手笔,却自有一股疏朗淡泊、超然物外的气息,与房间整体格调相得益彰。靠里一张铺设着月白锦褥的软榻,榻边小几上置一具蕉叶式古琴,琴身木质温润,琴弦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静待主人抚弄。
海棠被段天涯护送回庄后,便倚在这软榻上休养。她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双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清亮明澈,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隐忧。
两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者,在侍者引领下步入澄怀院。他们身背一个硕大古朴的紫檀药箱,正是天下第一神医赛华佗与赛神农两兄弟。
赛华佗上前,伸出三根手指,稳稳搭在海棠腕脉之上,闭目凝神,细细体察。片刻后,他睁开眼,抚着雪白长须,神色凝重地叹道:“庄主,此火毒掌力霸道绝伦,阴狠异常,已灼伤肺经,伤及少阳之脉!若非昨夜有人以极高明手法,及时泄去大半邪热火毒,引毒外排,护住心脉,此刻恐怕已邪毒攻心,伤及心君,届时便是药石难救矣!”
海棠缓缓收回手腕,微微欠身:“有劳神医费心。我虽也粗通药理,然论及化解这等霸道火毒、临危施救,远不及神医妙手回春。”
赛华佗呵呵一笑,不再多言,迅速写下一张方子,交给侍立一旁的药童:“速去,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文火慢煨,不可急躁。”药童躬身领命,匆匆而去。
赛神农看向海棠:“庄主此言差矣!以你的年纪,医道修为已臻上乘,假以时日,超越老朽等亦非难事。更何况,”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感念之色,“三年前,我兄弟三人遭仇家围困,身陷绝境,若非庄主你星夜驰援,仗义出手,我等早已是荒冢枯骨,焉有今日?这几年来,我们兄弟能在庄内潜心钻研医道,切磋疑难,尝试那些风险难测的新方,所需那些生长于绝壁幽谷、价值千金的珍稀药材,庄主你更是鼎力支持。便是我们开设义诊,施药济贫,这一应耗费,庄内亦是全力承担。此等恩义,我兄弟三人,刻骨铭心,不敢或忘!”
海棠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极淡、却温煦如春日暖阳的笑意,轻轻摇头:“神医言重了。护龙山庄与天下第一庄,本为社稷黎民而立。守护百姓安康,济世活人,乃分内之责,何足挂齿。”
“庄主仁心。请庄主露出右臂肩肘,老朽需再行针,导引残余热毒,疏通郁结经脉。”海棠依言,将右臂衣袖轻轻挽至肘上,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线条优美,此刻却隐隐透着不祥灼伤红晕的小臂。
赛华佗不再多言,打开随身携带的布包。他先取了几根细长的金针,出手如电,精准地刺入海棠右侧耳后风池穴及颈部肩井穴。
他又捻起数根银针,手腕微抖,针尖化作数点寒星,瞬间刺入海棠右臂的曲池、尺泽、少海等要穴。针尖甫一入体,他指间倏然弹出数道细如发丝、殷红如血却柔韧异常的丝线!那红丝仿佛拥有自身生命般,轻盈而精准地缠绕在每一根银针的尾端,瞬间绷得笔直。
赛华佗双目微阖,气沉丹田,指尖捻动红丝,一股精纯、温和、绵绵不绝的内力沿着丝线缓缓渡入海棠经脉。随着他内力的精妙催动,那数根红丝如同被赋予了灵性,开始以一种极其玄妙的韵律微微震颤、摇曳,连带针尾也随之轻摆,其姿态飘逸灵动,宛如仙鹤引颈长鸣,于无声处尽显道家导引之玄奥。这正是赛华佗仗之成名的独门绝技——梅花神针,以内力御丝,以丝导针,精微操控,对驱散盘踞经脉深处的异种真气、疏通淤塞有奇效。
半个时辰后,赛华佗缓缓收功,长吁一口浊气。他指尖轻弹,红丝便如灵蛇般缩回袖中,银针也被他一一小心拔出。海棠顿觉右臂经脉中那股残留的、如同被烙铁持续炙烤般的灼痛感大为消减,一股清凉舒泰之意隐隐流转,纠缠不休的滞涩感也疏通不少,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赛华佗仔细收好针具,背起药箱,叮嘱道:“庄主,余毒已清大半,经脉稍通。每隔三日,老朽再来施针一次,三次之后,定当痊愈。庄主务必静心休养,切勿劳神。我等告退。”说罢,与赛神农一同抱拳一礼。
海棠颔首致谢:“辛苦两位神医,慢走。”
赛华佗与赛神农刚踏出澄怀院的月洞门,拐过一道爬满苍翠藤萝的回廊,脚步猛地顿住。只见廊柱投下的深深阴影里,一人抱臂而立,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正是归海一刀!
他不知已在此处静立了多久,仿佛早已与这片阴影融为一体。
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浓密的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青影,也遮住了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极致的、近乎死寂的静,却又蕴含着冰冷锋芒,仿佛一柄收入鞘中、却依旧寒气四溢、渴饮鲜血的绝世凶刀。那无形中散发的冰冷气息,让清晨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几分。
“归…归海大侠?”赛华佗微感讶异,脚步下意识地放轻,面对这等杀神,他们纵是神医,也不敢托大。
归海一刀缓缓抬起眼帘,双眸深处翻涌着难以掩饰的焦灼。他开口,声音低沉:
“海棠伤势如何?”
赛华佗心中一凛,被他眼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担忧与压迫感所慑,连忙抚须答道:“归海大侠放心。庄主所中火毒虽烈,幸得昨夜救治及时得当,已无性命之虞。老朽方才已为她施针导毒,并开了清解余毒、固本培元的方子。悉心调养,不出十日,定能恢复如初。你……”
他本想说“不必过于忧心”,却见归海一刀的眉头骤然锁紧,拧成一个充满戾气的“川”字,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直线。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骤然加重,仿佛连周围的光线都因这骤降的温度而黯淡了几分!
赛华佗顿感呼吸一窒,后面宽慰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额角悄然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与身旁同样感到杀气的赛神农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与无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尴尬地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