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仿佛被沈铭那句问话抽成了真空。
没有人回答。
那十几个原本气势汹汹的干部,此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个个脸色发青,嘴巴半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们的目光,惊恐地在神情冷峻的沈铭和瘫软在地、眼神涣散的刘建国之间来回移动。
恐惧,是一种会传染的瘟疫。
刘建国的下场,就是他们所有人心头那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自己可能的未来。那不是调岗,不是降职,而是“辞退”。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钢刀,割断了他们与体制之间最后一根、也是最粗壮的脐带。从此以后,他们将不再是“国家干部”,不再拥有那份足以安身立命的身份。
他们将被抛入社会,成为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失业中年人。
一个站在人群后方的科员,双腿一软,要不是旁边的人扶了一把,险些也跟着瘫倒下去。他上个月的排名,就在倒数百分之十五的位置,距离那片刺眼的黄色区域,只有一步之遥。他之前还和同事抱怨,说这考核没人性,现在他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
沈铭的目光从他们脸上缓缓扫过,没有停留,却让每一个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x光彻底扫描了一遍,所有的侥幸和怨怼都无所遁形。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种死寂的压力。
那个最先替“老同志”鸣不平的财政局王会计,默默地、僵硬地转过身,第一个朝着楼梯口走去。他的背驼得更厉害了,脚步虚浮,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人群像是融化的冰,无声地、迅速地散去。他们走得很快,甚至有些狼狈,没人敢回头再看一眼,也没人敢去扶一把那个还瘫在地上的刘建国。他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被所有人心照不宣地遗忘在了那个阴暗的角落。
孙志平和几个考核办的同事站在一旁,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翻江倒海。他们看着沈铭的背影,眼神里除了敬畏,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他们亲眼见证了,一把冰冷的刀,是如何干净利落地斩断一个人的前程。
沈铭没有理会地上的刘建固,只是对孙志平淡淡地说了一句:“通知他单位的人来处理。”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了办公室,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刘建国被免职并予以辞退处理的消息,像一场十二级的台风,在当天下午就横扫了整个清河县的官僚体系。
起初,很多人不信。
“辞退?开什么玩笑!最多就是个免职,内部退养。刘建国在县委办干了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赵书记不可能这么不近人情。”
“就是,沈铭那小子再狠,也得按规矩来。辞退一个科级干部,程序复杂着呢,哪有那么容易。”
然而,当县委组织部的正式红头文件,通过内部办公网下发到各单位时,所有的议论和侥幸都戛然而止。
文件写得清清楚楚,措辞严厉,不留半点余地。
那一刻,清河县委大院里,无数间办公室同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国土局,地籍科。
科长张科长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份文件,眼睛瞪得像铜铃。他把那份文件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眼球上。
“咕咚。”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干涩的声响。
办公室里,那个被他以“程序需完善”为由,卡了三天文件的年轻科员,正站在他办公桌前,手里捧着另一份同样需要他签字的文件,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张科长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上个月的排名,一千两百多名,深陷黄色预警区。他想起了自己那些自作聪明的“拖”字诀,想起了自己在“渔人码头”酒桌上放出的豪言壮语。
现在,那些话都变成了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脸上。
“张……张科?”年轻科员小声提醒了一句。
张科长一个激灵,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一把夺过年轻科员手里的文件,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王啊,你看我这记性,这份文件怎么还在这儿?急不急?我马上给你签,马上!”
他慌乱地从笔筒里抓起一支笔,因为手抖得太厉害,笔盖拔了两次才拔下来。他几乎是趴在桌子上,用一种近乎谄媚的姿态,飞快地在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字迹,因为用力过猛,几乎要划破纸背。
“好了好了!”他把文件递还给小王,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以后有这种急件,直接拿给我,不用等!我们科室,绝对不能拖全县重点项目建设的后腿!”
年轻科员看着他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张科长签完这一份,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大堆积压的文件。
“还有这些,这些!都拿去走流程!快!今天下班前,必须全部清零!”他像一个疯魔的监工,对着办公室里其他几个还在发愣的下属吼道。
整个地籍科,瞬间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
键盘敲击声,打印机工作的声音,此起彼伏。再也没有人有心思去刷网页,去看股票,去聊八卦。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工作,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