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清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钱德光,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肥鹅。
他头顶的发胶抹得锃亮,一丝不苟,但额角渗出的细汗却出卖了他内心的焦灼。他站在县政府大礼堂的门口,手里攥着一条湿透了的手帕,不停地迎来送往。
“哎哟,王记者,您可来了!省台的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这小地方蓬荜生辉啊!”
“李主任,一路辛苦,市报的头版就靠您这支神笔了!”
钱德光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腰弯成了九十度,姿态谦卑得像个门童。可他的心里,却在不住地打鼓。
昨天下午,他接到沈铭那个简短而强硬的电话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开新闻发布会?还指名道姓要请省市的主流媒体?
这是嫌火烧得不够旺,主动往上浇油吗?
网络上那些文章,他都看了,每一篇都像淬了毒的刀子,刀刀见血。对方的笔杆子又刁又狠,把县里描绘成了一个为了政绩不顾百姓死活的人间地狱,把沈铭塑造成了一个急功近利的酷吏。
这种时候,正常的应对方式是冷处理,是发一篇四平八稳的官方通稿,然后动用关系删帖降热度。可沈铭倒好,直接选择了最刚猛的打法——正面开团。
钱德光几乎能预见到,今天这场发布会,将是一场惨烈的“鸿门宴”。那些省城来的记者,哪个不是人精?他们闻着血腥味而来,准备好的问题,恐怕比手术刀还锋利。
他偷偷瞥了一眼礼堂内部。第一排正中央,省电视台的王牌记者王珂,正和她的摄像师低声交流着什么。王珂以提问犀利、风格泼辣着称,不知道多少官员在她的镜头前下不来台。今天她亲自带队前来,显然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年度大新闻来做的。
钱德光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
他想不通,赵书记怎么会同意沈铭这么胡来。难道真像外面传言的那样,这个沈铭背后有通天的背景,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九点五十五分,离发布会还有五分钟。
礼堂内已经座无虚席,长枪短炮林立,闪光灯不时亮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息。记者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清河县这次动静搞得太大,把几家纳税大户都给关了,工人闹得很凶。”
“我看了网上的文章,那个专家分析得头头是道,说这是典型的‘休克疗法’,后患无穷。”
“今天这场发布会,估计就是来灭火的。我猜,无非就是道歉、安抚,然后宣布一个不痛不痒的整改方案,走个过场。”
“看吧,那个新来的沈副主任,年纪轻轻,怕是要栽个大跟头了。”
就在这时,主席台的侧门打开,几个人影走了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沈铭。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深色夹克,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紧张或疲惫,步履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他身后跟着宣传部长钱德光,钱德光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走路的姿势都带着几分僵硬。
沈铭在主席台中央的位置坐下,没有看面前堆积如山的麦克风,也没有理会台下疯狂闪烁的镁光灯。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钱德光清了清嗓子,用微微发颤的声音念着开场白:“各位媒体朋友,欢迎大家来到清河县……今天,我们召开这次新闻发布会,主要是为了回应社会各界对我们近期环保整治工作的关切……”
他的话还没说完,台下,省台的王珂就举起了手。
钱德光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来了”。他本想假装没看见,但王珂的目光灼灼,根本不容他回避。
“钱部长,我有问题。”王珂的声音清脆而有力,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礼堂,“我想请问沈铭副主任。网上有文章指出,这次环保整治行动,决策粗暴,手段激进,导致数千名工人面临失业,严重影响了清河县的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请问,您认为这篇文章的指控,属实吗?”
这个问题,像一记直拳,又快又狠,直接打向沈铭的面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铭身上。摄像机的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他,捕捉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钱德光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沈铭终于有了动作。他没有回避,反而对着王珂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了面前的麦克风。
“属实。”
两个字,清晰,干脆。
整个礼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记者都愣住了。他们预想过沈铭会辩解,会反驳,会绕圈子,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地承认。
这……这是什么路数?开局自爆?
王珂也怔了一下,她准备好的一连串追问,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沈铭环视着台下那些错愕的脸,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这篇文章提到的,工人面临失业,企业暂时停产,经济数据短期内会受到影响,这些都是事实。我从不否认事实。”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