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海的手指,像一根无形的指挥棒,轻轻一点,整个政务大厅的嘈杂与忙碌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根手指,汇聚到了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年轻人身上。
年轻人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被几十道混杂着惊异、同情与好奇的目光同时锁定,他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抱着文件袋的手指捏得发白,身体僵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像一只被车灯照住的兔子。
赵长东的心又一次悬到了嗓子眼。他完全摸不准周书记的意图,这又是哪一出?难道这年轻人是市里提前安排好的“托儿”,专门来检验他们工作的?
他身后的几位县领导,脑门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他们宁愿周书记现在发一通脾气,也比这种完全无法预测的、温和的“随机抽查”要好。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过来一下。”周江海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穿透力。
年轻人一个激灵,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膝盖撞到了前面的椅子,发出一声闷响。他顾不上疼,抱着那个快被他捏变形的文件袋,低着头,迈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到了周江海面前。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
“别紧张。”周江海的声音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抬起头来。”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二十出头的年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里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叫什么名字?今天来办什么事?”周江海问道。
“我……我叫孙浩。”年轻人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颤抖,“我……我想注册一个……一个小公司。”
“哦?创业?”周江海的兴趣更浓了,“做什么的?”
“做……做电商,在网上卖我们县的……一些农产品。”孙浩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提到自己的项目,眼神里闪过一抹微光,但很快又被紧张所淹没。
“这是好事啊。”周江海点点头,又问,“手续好办吗?”
孙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工商注册窗口,又飞快地低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小伙子,跟我说实话。”周江海的语气虽然温和,却让孙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孙浩的嘴唇哆嗦着,他看了一眼赵长东,又看了一眼站在赵长东身后,神情平静的沈铭。他不知道这些人都是谁,但他能感觉到,今天自己说的话,可能会决定很多事情。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他才鼓起勇气,小声说道:“手续……手续比以前好办多了。我听我爸说,以前办个执照要跑好几个月。我……我今天材料交上去,他们说下午就能拿。”
赵长东和一众县领导悄悄松了口气。
还好,这小子还算机灵。
然而,周江海却像是没听到这句“好话”,他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孙浩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位大领导观察得如此细致。
“我……”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吧,没关系。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为你这样的创业者服务的。你遇到了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们才能解决。”周江海的目光,温和而坚定。
孙浩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被击溃了。他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来的奔波和辛酸,眼圈一红,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领导,执照是好办了,可……可我这公司,快开不下去了。”
他这句话,比刚才沈铭承认“演戏”的冲击力还要大。赵长东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九霄云外。
“为什么?”周江海追问。
“我租的仓库在城东的工业园,我家在城西的老城区。每天早上,我六点钟出门,骑电瓶车去仓库发货,不到十公里的路,我要骑一个半小时。晚上六点下班,回家又要一个半小时。路上全是车,堵得水泄不通,好几次差点被车撞了。”
孙浩越说越激动,他抹了把眼睛,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交通路线图。
“您看,这是我们县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主干道就两条,一到上下班高峰,就彻底瘫痪了。我们这些搞电商的,时间就是钱,每天光在路上就耽误三四个小时,什么都干不了!我好不容易在网上谈了几个大客户,都因为物流时效跟不上黄了。再这样下去,别说赚钱,我连仓库租金都付不起了!”
他举着那张地图,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求救。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如果说之前沈铭的话,是揭开了清河县改革的一层“遮羞布”,那孙浩这番带着眼泪的控诉,则是血淋淋地撕开了清河县发展的另一道伤口。
周江海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地图,看着上面被孙浩用红笔标出的一道道拥堵路段,眼神变得异常深邃。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赵长东和沈铭。
“长东同志,小沈同志,你们都听到了?”
赵长东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