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源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过来。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中山装，脸上挂着沉稳的表情，仿佛只是清晨起来散步，恰好路过这里。
“吵什么？一大早的，像什么样子。”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
张科长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转身迎了上去，一脸委屈地告状：“刘主任，您可来了。我奉您的指示，来关心一下沈主任的工作进度，可沈主任他……他不但不配合，还说这份材料不归您管，要直接交给王书记。”
他三言两语，就把沈铭塑造成了一个不服管教、意图越级的狂妄之徒。
刘源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张科长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沈铭身上。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轻蔑，还有一丝隐藏在深处的嫉恨。
“小沈啊。”他开口了，语气像是长辈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晚辈，“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工作，不能光凭一腔热血。规矩，就是规矩。我作为分管这项工作的领导，对你的工作成果进行审核和指导，是我的责任。你把它交出来，我帮你看看，如果写得好，我一个字不改，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帮你修正，这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整个县委办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既摆出了领导的身份，又体现了“关心”下属的姿态，还把这件事上升到了集体荣誉的高度。如果沈铭再拒绝，那就是不识抬举，是自私自利。
办公室里，那些早到的同事，已经悄悄地打开了门缝，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所有人都觉得，沈铭这次没戏了。刘源亲自出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除了乖乖交出稿子，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沈铭看着刘源，看着他那张写满了虚伪与算计的脸，忽然笑了。
他这一笑，让刘源和张科长都愣住了。
“刘主任说得对，规矩，就是规矩。”沈铭点点头，语气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刘源以为他服软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你能想通就好，拿来吧。”
沈铭却把拿着稿纸的手，背到了身后。
他迎着刘源错愕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最大的规矩，就是执行县委书记的指示。王书记让我总负责，并要求办公室各科室全力配合。现在，我的初稿已经完成，正准备向王书记当面汇报。”
他顿了顿，看着刘源瞬间阴沉下去的脸，继续说道：“既然刘主任也这么关心这份材料，不如，我们现在就一起去书记办公室？我汇报，您在一旁补充指导，这样既符合您作为分管领导的‘指导’职责，也符合我作为总负责人‘直接汇报’的要求。您看，这样是不是两全其美？”
此言一出，整个走廊，死寂一片。
张科长的嘴巴张成了“o”型，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那些在门缝里偷听的同事，一个个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疯了！这小子绝对是疯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他这是在邀请刘源一起去王书记面前，接受审判！
刘源的脸色，在短短几秒钟内，由青转紫，再由紫转黑，精彩得如同川剧变脸。他死死地盯着沈铭，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去？他怎么去？他拿什么脸去？昨天王景山才因为他给沈铭穿小鞋的事情，召集了全体会议，不点名地把他批得体无完肤。现在，他跟着沈铭去汇报工作？去当一个陪衬？去听王景山怎么夸奖这个他一心想打压的年轻人？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要是不去，他刚刚那番冠冕堂皇的话，就成了一个笑话。他拦着不让沈铭去汇报，那就是明目张胆地违抗王书记的命令，是公然的“办公室政治”，是把自己的阴暗心思摆在了台面上。
沈铭这一招，根本不是什么两全其美，这是赤裸裸的“将死”！他把刘源逼到了一个进退维谷、左右不是人的绝境。
“你……”刘源指着沈铭，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铭不再看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拿着那份凝聚了他一夜心血的稿纸，迈开脚步，径直从刘源和张科长之间穿了过去。
他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刘源的尊严上。
“刘主任，您快决定啊。”沈铭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再晚，王书记可能就要去开晨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