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磨刀,在铸剑。
他在用一种最决绝、最彻底、也最令人敬畏的方式,回应了所有的刁难与轻视。
“周主任,”沈铭的声音将他从巨大的震惊中拉了回来,“关于信访积案的报告,是我对刘主任交代任务的总结。关于教育振兴的方案,是我对王书记上次提问的思考。您看,这两份材料,该如何处理?”
周文海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何处理?
他处理得了吗?
这两份报告,任何一份扔出去,都足以在县委常委会上掀起一场地震。他周文海只是个办公室主任,他哪有资格来“处理”这种级别的战略性文件?给这两份报告署名,他都觉得自己的肩膀扛不住。
他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有激动,有骇然,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终于停下脚步,眼神灼灼地盯着沈铭,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你……你等着!你在这里等着,哪儿也别去!”
说完,周文海一把抓起桌上那两份沉甸甸的报告,像是抓住了两块滚烫的烙铁,快步冲出了办公室,留下沈铭一个人,站在原地。
……
县委书记王景山的办公室里,很安静。
他正在用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片茶叶。那是他自己炒制的春茶,每一片都带着他的心意。
秘书小李站在一旁,轻声汇报着这几天县委办的动静。
“……刘源主任把信访办、县志办、后勤处积压的一些杂事,都堆在了沈铭同志的桌上。沈铭同志……请了三天假,今天上午才来上班。”
王景山擦拭茶叶的动作没有停,眼皮也没抬一下。“哦?他来了之后呢?有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秘书小李的语气里也透着一丝古怪,“他回来后,一句话没说,就把刘主任安排的那些工作,全都……处理完了。效率很高,一个上午就做完了。”
“处理完了?”王景山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那片擦拭干净的茶叶放进紫砂壶里,“然后呢?”
“然后,他拿着两个文件袋,进了周主任的办公室。之后……周主任就跑出来了,看样子很激动,正朝您这边来。”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急促而响亮。
“进来。”
周文海几乎是闯了进来,他额头上全是汗,手里紧紧抱着那两份文件,呼吸急促。
“书记!王书记!您……您快看看这个!”
王景山看着自己一向沉稳的办公室主任此刻失态的模样,眉头微微一挑,目光落在了那两个文件袋上。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端起茶壶,不紧不慢地冲入滚水。氤氲的茶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办公室。
“文海,坐下说。天大的事,也不能乱了方寸。”
周文海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里的颤抖依然无法掩饰。他将那两份报告,恭恭敬敬地放在了王景山面前的办公桌上。
王景山的目光扫过封面。
当他看到那两个标题时,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道锐利得惊人的光芒。
他放下茶壶,伸出手,先拿起了那份关于信访积案的报告。
他看得不快,但很专注。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周文海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王景山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了解他的人会发现,他握着文件的手指,正在不自觉地收紧。
他看到了沈铭是如何将刘源的“刁难”,转化为一次对全县基层治理的“全面体检”。
他看到了沈铭是如何利用那些故纸堆,构建起一个清晰的数据模型,精准地切中了问题的要害。
他更看到了那份解决方案背后,隐藏着一种怎样大刀阔斧、不畏艰难的改革魄力。
看完最后一行字,王景山沉默了片刻。
他放下这份报告,又拿起了另一份。
关于教育振兴的系统性方案。
如果说前一份报告展现的是“破”的锐气,那么这一份,展现的则是“立”的格局。
他的目光从“师资盘活”移动到“智慧校园”,从“教育基金”移动到“评估体系”。越看,他眼中的光芒就越盛。
他本以为,沈铭是一把锋利的刀,可以用来披荆斩棘。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错了。
沈铭交上来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整套兵工厂的建造图纸。
他的“莽”,不只是敢掀桌子的匹夫之勇,更是一种敢于擘画蓝图、重塑格局的眼界与雄心!这三天,他给沈铭设下了一场“隐忍”的考验,他想看看这个年轻人的韧性。
结果,沈铭交上来的答卷,远远超出了“隐忍”的范畴。
他是在用一种近乎恐怖的才干,向自己宣告:他来县委办,不是来当一颗棋子,而是要成为那个能和自己一起下棋的人。
许久,王景山才缓缓合上文件。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周文海,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那个此刻正安静待在隔壁办公室的年轻人身上。
他沉默了半晌,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后,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了一个内线号码。
“喂,是我。”他的声音平静如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通知下去,下午三点,县委办全体科级以上干部,在三号会议室开会。”
电话那头应了一声。
王景山挂断电话前,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让站在一旁的周文海心里猛地一跳。
“另外,把刘源同志也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