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校友捐款。”沈铭言简意赅。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死寂。
孙镇长脸上的那点期待,像是被寒风吹灭的烛火,瞬间熄灭了。他愣愣地看着沈铭,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啥?”他掏了掏耳朵。
“发动从我们青云镇走出去的,现在在外面事业有成的那些人,为家乡的教育事业捐款。”沈铭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
孙镇长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他先是愕然,然后,一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涌了上来。他看着沈铭,就像在看一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病人。
“沈铭啊沈铭,”他气得笑出了声,指着沈铭,手都有些抖,“我以为你能想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主意,闹了半天,你是想去‘要饭’啊?”
“这不是要饭。”
“这怎么不是要饭?!”孙镇长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告诉我,这些人凭什么给你钱?就凭他们小时候在青云镇读过几年书?人家不欠咱们的!他们能从这山沟沟里走出去,靠的是他们自己!我们那时候给他们什么了?给了他们破桌子烂板凳,还是给了他们冬冷夏热的破教室?”
他越说越激动,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
“再说了,人走茶凉!你知不知道,很多人出去了,连老家的亲戚都不认了,你还指望他们惦记一个几十年前的小学?你去找谁?你知道谁混得好?谁有钱?就算你知道了,你怎么联系?你跑到人家公司门口,跟门卫说,我是你老板的小学同学,我来找他要钱修学校?人家不把你当骗子打出去?!”
孙镇长的每一句质问,都现实得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插在计划最薄弱的地方。
沈铭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着,等他把胸中的那股火气和怨气都发泄完。
直到孙镇长说累了,重新坐回沙发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沈铭才缓缓开口。
“孙镇长,您说的都对。”
孙镇长一愣,抬眼看他。
“这些问题,都存在。”沈铭的语气很诚恳,“我承认,这个想法听起来很异想天开,甚至有点……天真。但是,我们现在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孙镇长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向县里要钱,结果您比我清楚。向企业拉赞助,代价我们付不起。”沈铭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现在就是站在悬崖边上,前面是万丈深渊,后面是绝路。这条路,不管有多不靠谱,至少是条路,我们总得试试。”
他停顿了一下,给孙镇长一个缓冲的时间,然后继续道:“而且,我们不是去‘要’,是去‘引’。”
“引?”孙镇长皱起了眉。
“对,引。用一个好的故事,一份真挚的情怀,把他们的心,引回青云镇。”沈铭走到孙镇长面前,眼神灼灼,“您想,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他最缺的是什么?不是钱。他缺的,可能是一份归属感,一份能让他衣锦还乡、光耀门楣的荣誉感。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这样的机会。”
“我们请媒体来,拍一部专题片。就拍陈望老师,放着县城的安逸生活不过,为什么偏偏要来我们这穷山沟?就拍那些孩子,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依然对知识充满渴望。我们不提一个‘钱’字,我们只讲故事,只谈情怀。”
“当这个故事传出去,当所有人都知道,青云镇出了个陈望,青云镇正在为了教育砸锅卖铁的时候,那些从这里走出去的‘凤凰’们,他们会怎么想?他们的朋友、同事、生意伙伴会怎么看他们?家乡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这个最该出份力的人,却无动于衷?”
沈铭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敲进孙镇长的心里。
孙镇长不说话了,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划拉着。他那颗被官场规则打磨得无比圆滑的脑袋,正在飞速地运转,评估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不得不承认,沈铭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这里面,有阳谋,也有人性的拿捏。
“你有把握?”良久,孙镇长抬起头,沙哑地问。
“没有。”沈铭回答得干脆利落,“一步险棋,赌的是人心。但我们现在,除了赌一把,别无选择。”
孙镇长看着沈铭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退缩,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好像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早已丢失多年的东西。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吐尽这大半辈子的谨小慎微。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反正已经疯了,再疯一次又何妨!”
他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通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干了!你小子就放手去折腾吧!天塌下来,我这把老骨头,陪你一起扛!”
得到孙镇长的首肯,沈铭心中那块最重的石头落了地。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就去联系县电视台的林记者。”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着沈铭雷厉风行的背影,孙镇长忽然觉得,办公室里那呛人的烟味,似乎也散去了不少。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山野的清香,竟让人觉得,未来或许,真的没那么绝望。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让他心惊肉跳的预算表,又看了一眼。
那串天文数字,依旧刺眼。
可这一次,他却觉得,那不再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而像是一张已经画好了的藏宝图,正等着他们,去把宝藏一点一点地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