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猛地拉开了办公室里那层刚刚绷紧的、微妙的和谐。
“沈主任!不好了!地里那几万斤土豆,这两天天气热,已经有几垄开始出芽了!再不想办法卖出去,不出一个星期,就全都得烂在地里了啊!”
红星村村支书那带着哭腔的嘶吼,通过免提功能,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刺耳。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刘闯刚刚因为沈铭那句“镇长全力支持”而挺直的腰杆,瞬间就软了下去。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前一秒还信心百倍,下一秒就只剩下了一层蔫瘪的皮。他下意识地看向沈铭,嘴巴半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凯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策划案上那一行行漂亮的字,此刻看来竟有些讽刺。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里,刚刚燃起的火焰被这一盆冷水浇得只剩下一缕青烟。理论终究是理论,现实的耳光,总是来得这么快,这么响。
李红的脸比刚才在食堂受委屈时还要白。她刚刚才从被人护在身后的温暖中走出来,转眼间,整个团队又被推到了悬崖边上。那几万斤即将腐烂的土豆,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办公室里,唯一气定神闲的,只剩下水泥厂的张老板。
他靠在吱嘎作响的椅子上,姿态由刚才的审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看戏。他甚至还慢悠悠地端起了那杯已经凉了的大红袍,吹了吹根本不存在的热气,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重新挂了上来,并且咧得更开了。
他看着沈铭,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小子,牛皮吹破了吧?
刚才沈铭从镇长办公室回来时,他心里确实咯噔了一下。可现在,这个电话,就是老天爷亲自下场,帮他把牌桌给掀了。什么镇长支持,什么宏伟蓝图,在几万斤即将烂掉的土豆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沈铭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没有理会办公室里各异的目光,只是对着电话,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老陈,你先别急。具体是什么情况?是哪片地的开始出芽了?面积有多大?”
“就是村东头那片沙土地的!日头最毒,这两天温度一上来,就捂不住了!现在大概有那么三四亩地里的都冒了芽,我刚从地里回来,扒开看了几个,芽都长老长了!沈主任,这可咋办啊!”村支书的声音里满是绝望。
“我让你安排人给土豆垄覆土遮阳,做了没有?”
“做了做了,可这天太热了,覆土也没用啊!就是个烤箱,从里往外烂啊!”
沈-铭沉默了片刻,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刘闯额头上渗出汗珠的声音。
“老陈,你听我说。”沈铭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过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马上组织村里的党员干部,带头下地,把已经出芽的土豆先挖出来,单独存放,防止它继续在地里腐烂,影响旁边好的。第二,告诉所有村民,不要慌,不要自己降价乱卖。就说镇里已经找到了销路,这两天就有人去村里统一收购。稳住人心,这是最重要的。”
“可是……销路……”村支书迟疑着。
“销路的事,我来解决。”沈铭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你只要把村里稳住,等我电话。”
挂断电话,沈铭把手机放在桌上。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刘闯三人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担忧,有疑虑,还有一丝残存的期望。他们就像溺水的人,死死地盯着沈-铭这块唯一的浮木。
“呵。”
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
张老板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翘起二郎腿,身体晃了晃,那把可怜的椅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沈主任,真是好魄力啊。”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销路,你来解决?我倒是很想听听,你怎么解决?是准备让你们扶贫办这几位同志,一人背几百斤去县里沿街叫卖吗?”
刘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拳头在桌子底下捏得咯咯作响。
“还是说,”张老板的目光扫过周凯桌上的策划案,拖长了语调,“你那个听起来很美的‘土豆美食节’?沈主任,土豆都快烂光了,你这节,是打算办成‘发芽土豆品鉴会’?我可得提醒你,那玩意儿吃了要中毒的。”
这句话又刻薄又恶毒,李红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周凯推了推眼镜,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沈铭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铭没生气,反而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张老板,你是个生意人,应该比我更懂一个道理。”沈铭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风险越大的时候,往往也意味着,利润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