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办公室,像一个宿醉未醒的人。空气里,方便面调料的霸道、浓茶的苦涩和一夜未散的汗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奋斗的酸腐气息。
刘闯的手机铃声,就像一把尖锐的锥子,毫无征兆地刺穿了这片疲惫的宁静。
他正趴在桌上,脑袋枕着胳膊,睡得口水都快流了出来。被铃声惊得一个激灵,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印着两道红色的臂痕。他眯缝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摸索着接起电话,语气里是被人搅了清梦的浓重火气。
“谁啊?这么大清早的,催命呢?”
电话那头,一个比他火气还大,音量高了八度的声音,如同炸雷般轰然响起,尖利得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催命?老子就是来催命的!你是刘闯吧?你们扶贫办什么意思?大半夜不睡觉,给我发短信,说要跟我谈什么狗屁‘土豆节’赞助?我看你们是想钱想疯了!”
是水泥厂张老板的声音!
刘闯的瞌睡虫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昨晚按照沈铭的吩咐,在凌晨四点多,把他认为最难啃的几个硬骨头都用短信“骚扰”了一遍,其中就包括这位在镇上以脾气火爆、一毛不拔着称的张老板。他本以为对方最早也得中午才看到,哪想到这位起得比鸡还早。
“张……张老板,您听我解释,我……”刘闯拿着电话,手心冒汗,结结巴巴地想要辩解。他下意识地看向沈铭,眼神里充满了求救的信号。
周凯和李红也醒了,两人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他们听着电话里张老板的咆哮,感觉就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浇灭了他们刚刚因为完成策划案而燃起的微弱火苗。
这就是现实。他们画的饼再大,也顶不住人家一口唾沫。
沈铭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到这动静,他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清明,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糊。他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站起身,走到刘闯身边,朝他伸出了手。
刘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把滚烫的手机递了过去。
沈铭把手机拿到耳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听着电话那头的张老板继续喷射着怒火。
“……还想拉赞助?你们镇政府的脸还要不要了?啊?我告诉你们,一分钱都没有!再敢半夜发这种玩意儿,我找人把你们办公室电话线都给剪了!”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周凯和李红连呼吸都放轻了。
等那头的咆哮声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歇,沈铭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听筒。
“张老板,起这么早。”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跟邻居打招呼,没有半分歉意,更没有一丝惶恐。
电话那头的张老板明显愣了一下,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怒火无处宣泄。他大概是没想到,接电话的换了个人,而且态度如此的……平静。
“你谁啊?”张老板的语气里充满了警惕。
“扶贫办,沈铭。”
“沈铭?”张老板在脑子里搜索着这个名字,随即反应过来,“哦,新来的那个主任?行啊,官不大,架子不小。你手下的人半夜骚扰我,你这个当领导的就是这么个态度?”
“张老板,消消气。”沈铭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笑意,“我手下的人不懂事,回头我批评他。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是一片好心。我让他挑几个青云镇最有实力、最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通知到。他第一个就想到了您,说明在大家心里,张老板您就是青云镇的门面。”
这顶高帽子送得不动声色,却又恰到好处。电话那头的火气,似乎降下去了一点。
刘闯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他看着沈铭的侧脸,感觉自己像个刚入门的学徒,在观摩一位绝顶高手过招。明明是上门求人,却被他说成了是给对方送机会。
“少来这套!”张老板哼了一声,但声调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尖利,“什么好消息?不就是要钱吗?我告诉你,没门!”
“张老板误会了。”沈铭的语调依然平稳,“钱,我们当然需要。但我们找您,主要不是为了钱。”
“不为钱?那为了什么?为了爱?”张老板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为了名。”沈铭轻轻吐出两个字。
他顿了顿,不等对方反应,继续说道:“张老板,您在青云镇做生意有些年头了。水泥厂的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这是您的本事。但有些事,光有钱解决不了。”
沈铭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三年前,因为粉尘排放,厂子被县环保局罚了二十万,停产整顿了一个月,这事您没忘吧?去年,您儿子结婚,想在县报上包个版面发个祝贺广告,结果报社没批,这事您应该也还记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