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沉稳的男中音。
刘光明推开门,为沈铭让开道路,自己却没有进去,只是在沈铭进入后,再次轻轻地将门带上。
门内,依旧是那股昂贵的龙井茶香。
但气氛,却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孙镇长已经从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弥勒佛般和煦的笑容,手里还提着一个紫砂壶。
“小沈来了,坐,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一张待客沙发,语气亲切得像是招待晚辈的邻家大叔。
在沈铭坐下的同时,孙镇长亲自拎着茶壶走了过来,弯下腰,将一个干净的白瓷杯放在沈铭面前的茶几上。
一股清亮的、带着兰花香气的茶水,从壶嘴中倾泻而出,注入杯中,恰好八分满。
这一个动作,让沈民的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镇政府一把手,亲自给一个普通科员倒茶。
这要是传出去,足以让整个青云镇的官场再发生一次八级地震。
“尝尝,朋友从省城带回来的明前龙井。”孙镇长将茶壶放下,自己也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姿态放松,仿佛真的是一场闲话家常。
“谢谢孙镇长。”沈铭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孙镇长看着他,笑呵呵地开口了:“小沈啊,你今天,可是给咱们青云镇,扔下了一颗大炸弹啊。”
来了。
沈铭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做得好,做得很好!”孙镇长一拍大腿,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像赵平这样的害群之马,早就该清除了!你这一举,是为民除害,是给咱们镇政府的干部队伍敲响了警钟!我得代表镇党委、镇政府,好好地感谢你!”
他话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仿佛他才是那个对赵平深恶痛绝、早就想除之而后快的人。
沈铭沉默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如果真想除掉赵平,何须等到今天?自己上午去举报的时候,他为什么是那副态度?
这只老狐狸,是在撇清关系,是在抢占功劳,更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自己的反应。
如果你表现出丝毫的居功自傲,或者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就落入了他的圈套。
“这都是孙镇长您领导有方。”沈铭放下茶杯,说出了一句最标准、也最无懈可击的官场套话。
孙镇长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被更浓的兴趣所取代。
油盐不进。
这小子,比他想象的还要难缠。
他换了个话题,语气变得更加亲和:“刚才在楼下,我从窗户里都看见了。红星村的村民给你送鸡蛋,你没要,还给人家鞠了一躬。这事,做得比你举报赵平,还要漂亮。”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沈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沈啊,你让我很意外。我原以为,你是个有脾气、有背景的年轻人。现在看来,你不仅有脾气,你还有心。”
“有为老百姓着想的心。”
这句话,说得很重。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因此而变得粘稠。
沈铭能感觉到,孙镇长看似赞扬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探针,正试图刺破他的伪装,探查他最真实的底细。
他为什么敢掀桌子?——有背景。
他为什么不要鸡蛋?——有心性。
一个既有通天背景,又有为民心性的年轻人,屈尊在青云镇当了八年科员。
这图什么?
孙镇长的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一幅波澜壮阔的权斗大戏。这位沈铭同志,很可能是什么大家族的核心子弟,被下放到基层来“镀金”和“考验”。而扳倒赵平,就是他交出的第一份投名状。
自己,该如何在这场大戏中自处?是该顺水推舟,卖个人情?还是该敬而远之,明哲保身?
孙镇长捻动着手腕上的佛珠,速度越来越快。
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的年轻人,忽然笑了起来。
“小沈啊,你来咱们镇上,也有七八年了吧?”
“八年了。”
“八年了……唉,是我们镇里屈才了,让你这样的人才,在基层埋没了这么久。”孙镇长脸上露出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是我这个当镇长的失职啊!”
沈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孙镇长感慨完了,话锋猛地一转,图穷匕见。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像是在发出一个心照不宣的邀请。
“今晚,我在镇上的‘青云阁’摆了一桌,算是给你庆功,也给你压惊。”
“镇里几个主要部门的负责同志,都会到场。我想借这个机会,把你,正式地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