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是它们?
这个念头一起,他浑身一激灵。老人们常说,胡黄白柳灰,这五仙灵验着呢,尤其黄仙,最是记仇,也最会折腾人,摆弄这“迷魂阵”是它们的拿手好戏。
“是……是黄仙爷吗?”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我大柱子有眼无珠!冲撞了您老人家!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回吧!我回去就给您烧香上供,我……我给您重修个窝!”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几乎要跪下来。四周的“沙沙”声似乎停顿了一瞬,那无形的压迫感却更重了。他感觉有无数双细小、晶亮的眼睛,在黑暗的玉米丛深处,冷冷地盯着他。
时间失去了意义。这一夜,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他在无尽的循环里挣扎,精神濒临崩溃。愤怒、恐惧、悔恨、疲惫,种种情绪交织,折磨得他几欲疯狂。他时而挥舞铁锹乱砍,时而抱头蹲下呜咽。他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讲的古话,万物有灵,不能不敬。他曾经嗤之以鼻,如今却在这无边的玉米迷宫里,用最痛苦的方式,领教了这朴素的道理。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天地间,极远处,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
“喔——喔——喔——”
是鸡叫!屯子里的公鸡打鸣了!
这声音像一把利剑,骤然刺破了浓重的黑暗和迷雾。
大柱子浑身一颤,抬起头。只见东边天际,透出一丝鱼肚白。周围那令人窒息的“沙沙”声潮水般退去,玉米秆也不再移动。手电光也莫名地稳定了些。
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前走了几十步,拨开最后一丛玉米秆——
他愣住了。
眼前,根本不是什么玉米地尽头,而是一片荒芜的洼地。洼地里,是一个连一个的坟包,有些年久失修,已经塌陷,露出黑洞洞的窟窿。枯草萋萋,露水在残破的墓碑上闪着冷光。而他,就在这片坟圈子里,绕着这些荒坟,不知走了多少圈!脚下的泥土被踩得稀烂,周围的野草也被踏平了一片。
天光迅速放亮。大柱子低头看看自己,衣服被玉米叶子划成了一条一条,脸上、手臂上全是血道子,浑身泥土,狼狈不堪。一夜的惊恐和挣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一个坟头前,望着那片刚刚困了他一夜、此刻在晨曦中安静无比的玉米地,心里百味杂陈。
后来,村里老人听了他的遭遇,吧嗒着旱烟袋,笃定地说:“没跑了,就是黄皮子布的阵。你踹了它的窝,它这是给你个教训。万物有灵啊,柱子,往后可不敢瞎惹祸了。”
大柱子病了一场。病好后,他像变了个人,沉默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他偷偷在那片坟圈子边上,找了个僻静地方,用石头搭了个小小的“庙”,不算庙,就是个意思。逢年过节,他会悄悄去放上点馒头、鸡蛋,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忏悔还是祈祷。
那片玉米地,他后来还是去,只是脚步更轻,眼神里多了份敬畏。他知道了,在这片生他养他的黑土地却真实存在的,老辈人嘴里世代相传的规矩和灵性。那年的秋收夜,那片玉米迷宫,成了他心头一道永久的烙印,冰冷,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