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人没应声,只是轻轻抖了一下缰绳。那两只巨大的黑影立刻迈开步子,爬犁又无声地滑行起来。铜铃再次有节奏地响起,“叮铃……叮铃铃……”
说来也怪,自打爬上这爬犁,周围的狼嚎声就像被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迅速远去,最终消失不见。只有风声、雪落声,以及这清脆的铃铛声,伴着她前行。爬犁走得极稳,速度却奇快,两旁的树木黑影飞速地向后退去。
赵晓梅蜷缩在干草堆里,偷偷打量赶车人的背影。宽阔,厚实,像一座沉默的山。那皮袄的毛色很深,在微弱的雪光反射下,泛着一种说不清是陈旧还是本就如此的暗沉光泽。她试图找些话说,问问他是哪个屯子的,怎么这么晚还在赶路,可话到嘴边,又被那沉默的背影压了回去。气氛诡异而安宁。
在单调的铃铛声和规律的颠簸中,连日的疲惫和惊吓一起袭来,她竟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朦胧中,她仿佛回到了家,看到了母亲,母亲正对着她笑,脸色红润,根本不是病重的样子……她还听到一些模糊的絮语,像是许多人在低声交谈,又像是古老的歌谣,听不真切,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和眷恋。
不知过了多久,爬犁轻轻一顿,停了下来。铃铛声也停了。
赵晓梅一个激灵醒来,发现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风雪停了,眼前赫然就是公社那片低矮的房屋轮廓,车站那熟悉的木牌子立在清冷的晨光里。
天亮了!她到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涌上心头。她连忙翻身下车,脚踩在实地上,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转过身,对着那依旧沉默的赶车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哽咽着:“谢谢您!大叔!真的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我昨晚就……”
她的话顿住了。
因为,爬犁上空空如也。那赶车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那两只巨大的拉爬犁的牲口,也不见了。只有那架古老的雪爬犁,还静静地停在原地,上面的干草和她身体的余温尚在。
一阵寒意,比严冬的风更刺骨,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看向爬犁来的方向。
雪地上,只有爬犁滑过的一道痕迹。而在爬犁停留的前方,在那赶车人站立、牲口停步的地方,清晰地印着几个脚印——那不是人的脚印,也不是马、牛或者任何她已知牲畜的脚印。那爪印巨大,足有海碗大小,趾爪分明,带着一种原始而狰狞的力量感,深深地烙在洁白的雪地上。
非人。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赵晓梅的脑海。她想起了那双在黑暗中平静的眼睛,想起了那无声的行驶,想起了驱散狼群的铃铛声,想起了梦中那悲伤的絮语……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是山神?是成了精的老林子里的灵物?还是……那些不能言说的、属于这片土地古老记忆中的存在?
她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看那串爪印,转身拼命地向公社跑去。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
多年以后,赵晓梅早已返城,结婚生子。但那晚的经历,那清脆的“叮铃”声,那沉默的背影,以及那串巨大的、非人的爪印,始终深埋在她心底,从未对人细细言说。只在某些冬夜,听到窗外北风呼啸时,她会恍惚间又听到那熟悉的铃铛声,想起那个严酷的冬天,想起那片吞噬生命也隐藏着神秘力量的白山黑水,想起那无声的、来自未知的援手,以及那份深植于这片土地的、难以言喻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