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夜班,大李正在加工一批紧急订单。这是厂里新接的外贸单子,要求极高,车间主任亲自督战,要求天亮前必须完成。
“大李,能不能再提点速?”主任盯着表问。
“不行,这已经是极限了,再快会出废品。”大李坚决摇头。
主任皱皱眉,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午夜时分,大李感到一阵疲惫,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他又要去调整车速。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旋钮时,那只冰冷的手又一次搭上了他的肩膀。
大李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差点犯了个致命错误——他忘记更换一个已经磨损的卡盘,如果以这个速度运转,工件会飞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关机、更换卡盘。完成后,他对着空荡荡的车间轻声说:“谢谢师傅。”
车间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机器的嗡鸣。但大李分明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欣慰的气息。
1992年开春,大李和师傅的女儿小芳结婚了。婚礼前一天,他独自来到车间,把喜字贴在了老张头生前用的工具箱上。
“师傅,我明天就和小芳办酒了。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大李说着,眼眶有些发热。
就在这时,车床突然自发启动,空转了几秒,然后又停了下来。大李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明白,这是师傅的祝福。
婚后,大李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带了不少徒弟。每次有新工人进来,他不仅教技术,还会讲老张头的故事,讲“鬼搭肩”的传说——那不是恐怖故事,而是一种精神的传承。
“手艺人靠的是良心,不是机器。”大李重复着师傅生前的话,看着眼前这些年轻人似懂非懂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1995年,红旗机械厂在市场化浪潮中艰难转型。有南方私企来挖大李,开出三倍工资,他拒绝了。
“我不能走,”他对妻子小芳说,“厂里有师傅看着呢。”
小芳摸摸他的肩膀:“爸知道你这么做,会高兴的。”
1998年冬天,厂子终于撑不住,要关门了。最后一天,大李独自在车间里待到深夜。他抚摸着那台老车床,泪流满面。
“师傅,厂子没了,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他肩上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熟悉的触感——冰冷而沉重。但这一次,大李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安慰。仿佛老张头在告诉他:手艺在人在,厂子没了,精神还在。
大李在厂子原址附近开了个机加工作坊,用的还是那台老车床。奇怪的是,无论作坊里添置什么新设备,那台老车床的精度始终最高。
“有老师傅保佑着呢。”附近的工人都这么说。
大李不置可否,只是每天开工前,总会给老张头的工具箱前敬上一支烟。偶尔夜深人静,车床自发传出运转声,他也不惊慌,只是轻声问一句:“师傅,是这个参数吗?”
然后,车床会安静下来,仿佛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那个泥手印的故事,就这样在东北工业基地的暮色里,一代代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