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鬼伴游(1 / 2)

2018年初秋,我背着半旧的登山包,踏进了这座鸭绿江畔的边境小城。

小城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江风带着鱼腥和水汽的味道扑面而来。沿街的老建筑还保留着日殖时期的痕迹,墙面上斑驳的标语却还留着九十年代的印记——“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几家歌厅门口站着无所事事的青年,头发染得黄灿灿的,盯着我这个外来客上下打量。

我叫阿明,二十五岁,趁着辞职间隙出来走走。没什么具体计划,就想在这些边境小城里转转,拍些照片,远离大城市里那些没完没了的加班和地铁里拥挤的人潮。

“兴东旅社”是我在破旧笔记本上记下的名字,一位走过这条线的驴友推荐的。说是旅社,其实更像一户民居改造的,招牌上的字褪色得几乎认不出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飘着一股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柜台后坐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秃顶,眼袋很深,正低头翻着一本泛黄的登记簿。

“住店?”他头也不抬。

“嗯,预订了的,阿明。”

他慢慢抬起头,眯着眼打量我,然后翻开另一本册子,手指顺着名单往下滑。

“304房。”他递给我一把系着红绳的钥匙,“押金一百,热水晚上七点到十点。”

接过钥匙时,我注意到他右手缺了两根手指。

上楼时,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304房间很小,只够放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壁上泛黄的水渍勾勒出奇怪的形状,窗户对着一条后巷,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许久未收的衣物,在风中轻轻晃动。

安顿好后,我决定出去走走。江边公园有些老人在下棋,孩童追逐嬉戏。我举起相机,对准江对岸那片神秘的土地——朝鲜新义州市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那边没什么好拍的,”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黑乎乎的。”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头发有点乱,但笑容很真诚。

“你是游客吧?”他问,普通话带着浓重的当地方言口音。

我点点头。

“我叫李青,本地人。”他伸出手,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阿明。”

“想看看真正有意思的地方吗?”李青眨眨眼,“不是导游册上那些。”

就这样,我跟着李青开始了小城探索。他带我去了一处废弃的铁路桥,桥身锈迹斑斑,却能看到江两岸的风景;领我尝了地道却不起眼的小店,冷面做得爽滑劲道;还讲述了小城的历史——那些日本人留下的建筑,大跃进时期的工厂废墟,九十年代边境贸易的繁荣与衰败。

“1998年,那场大洪水你听说过吗?”李青指着江岸一侧,“这里全淹了,死了不少人。”

我摇摇头。他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亲身经历过。

“你家一直在这里吗?”我问。

李青沉默了一会,点点头:“世代都在。”

傍晚时分,我们坐在江堤上喝着本地啤酒,他看着对岸,忽然说:“有时候,活着的人比鬼魂更可悲。鬼魂至少知道自己在哪里,而活着的人却总是迷失。”

天色渐暗,李青指着远处一座小山:“上面有个观景台,看日落最美,明天我带你去。”

“好啊,我后天早上才走。”

他笑了,那笑容在暮色中有些模糊:“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早八点,旅社门口见。”

回到旅社,前台换了个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正低头织着毛衣。

“玩得怎么样?”她随口问。

“挺好的,遇到个热心老乡,带我逛了一天。”

她抬起头:“哦?谁啊?”

“叫李青,年轻人,应该就二十多岁。”

女人的织针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动作:“没听过这人。你吃饭的话,出门右转有家面馆不错。”

那晚我睡得不踏实,梦里总听到江水的声音,还有人在远处叫我的名字。

第二天早晨,李青准时出现在旅社门口。今天他换了件灰色夹克,看上去精神不少。

“走吧,上山的路不太好走,但风景绝对值得。”

我们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径向上爬,李青对这条路很熟悉,轻松避开那些湿滑和松动的石块。

“你常来这里?”我问。

“以前常来。”他头也不回。

山顶的视野确实开阔,整个小城和蜿蜒的鸭绿江尽收眼底。我拿出相机,请李青帮我拍几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