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六冲进玉米地,想借青纱帐隐藏行踪。高大的玉米秆将他吞没,叶片刮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他在玉米垄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完全迷失了方向。
“老六哥,这边来...”前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像是他已故多年的老爹。
王老六几乎要朝那声音奔去,但猛地想起老人说的——这些东西会模仿亲人声音诱人上当。他硬生生刹住脚步,转向另一个方向。
月光被密实的玉米叶遮挡,地里几乎漆黑一片。王老六只能凭感觉前进,背后的追逐声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闻到一股浓烈的、类似禽畜棚舍的腥臊气味。
他想起自己的一生,想起家中的老婆和两个孩子。小儿子刚上初中,成绩特别好,老师说能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在青纱帐中。
王老六突然站定了,喘着粗气,握紧手中的镰刀。他想起父亲生前说过:万物有灵,敬而远之;若是冒犯,诚心道歉。
“大仙!”他朝着黑暗喊道,声音因恐惧而发颤,“我刚才口无遮拦,冒犯了您!我给您赔不是了!”
穿梭声停了下来,但那两盏绿油油的眼睛仍在不远处闪烁。
王老六继续喊道:“我王老六就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但我知道敬畏天地!求大仙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我回家一定给您烧高香,年年供奉!”
寂静笼罩了玉米地,只有风吹叶片的沙沙声。那对绿眼睛眨了眨,似乎有所动摇。
王老六趁机又说:“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等着,我要是回不去,这个家就垮了!求大仙慈悲!”
一阵长时间的静默后,那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少了几分凶厉,多了几分落寞:“百年修行,一朝尽毁...你可知我等的就是今夜子时,得人一言便可证道?”
王老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我愚钝!是我该死!但求大仙念在我无知份上,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黑暗中传来叹息声,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也罢,强求不得皆是命数。你且回答我,为何不肯说我像神?”
王老六诚实回答:“村长天天开会,说要破除迷信,相信科学...我、我怕是有人恶作剧,回头传出去被人笑话...”
那声音竟发出一丝类似苦笑的声音:“信科学便是不信天地?你村长家中门槛下埋着三道符,窗台压着铜钱剑,怎不见他破除这些?”
王老六愣住了,没想到村长私下里信这些。
“走吧,”声音忽然变得飘渺,“往北八百步,便是大路。记住你的承诺,年年秋收后,地头敬香三柱,莫扰我清修。”
王老六连连磕头:“一定一定!谢大仙慈悲!”
当他抬起头时,那对绿眼睛已经消失了。四周只剩下风吹玉米地的声音。他按指示往北走了八百步,果然看到了熟悉的大路。
回到家时,天已蒙蒙亮。妻子早已急得团团转,见他狼狈归来,又是哭又是骂。王老六只是摇头,什么也没说。
第二年秋收,王老六果然在地头敬香三柱,还摆上了新鲜的玉米和瓜果。村里人笑他迷信,他也不解释,只是继续这一习惯。
奇怪的是,从那以后,王老六家的庄稼总是长得比别家好,尤其是玉米,穗大粒满,连灾年都有好收成。有人半夜曾见王家地头有黄影穿梭,似是守护,但无人敢深究真相。
只有王老六自己知道,那夜青纱帐中的遭遇改变了他。他依然相信科学,但也懂得了敬畏自然的力量。每当月夜站在地头,看着无边的青纱帐在风中起伏,他总会轻声说一句: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信与不信,敬字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