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灯光惨白,映照着散落一地的打印稿和写满复杂推演、又被各种颜色笔迹质疑得面目全非的白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激烈争论留下的、混合着咖啡因与挫败感的凝滞气息。林知意独自坐在长桌的尽头,背脊挺直,像一株在寒风中不肯弯折的芦苇。
卡尔带着嘲讽的“想象力”评价,汉斯那近乎偏执的严谨审视,普里亚充满现实顾虑的担忧……这些声音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试图构建的新模型堤坝,也冲刷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信心。
她提出的新路径,非但没有成为打破僵局的希望,反而似乎将她自己推向了更深的孤立。她能感觉到,小组内的信任壁垒,因为这次“离经叛道”的提议,而变得更高、更厚了。
一种深刻的**孤独**感,如同窗外渐渐弥漫开来的暮色,将她紧紧包裹。
这不是初来乍到时的文化疏离,也不是工作受挫时的短暂迷茫。这是一种在专业领域被同行质疑、在团队协作中被无形排斥的、更加刺骨的**孤独**。仿佛她独自站在一个空旷的荒原上,向着认定的方向呼喊,回应她的,只有四面八方的、带着不同口音的沉默或反对。
她慢慢站起身,开始收拾狼藉的会议室。将散落的稿纸一张张捡起,抚平褶皱,分类放好。用板擦一点点擦去白板上那些倾注了她数个日夜心血、却被视为“不严谨”、“不实用”甚至“哲学命题”的公式和图表。粉末飞扬,沾在她的指尖和西装袖口上,像是一种无声的祭奠。
动作机械,心却沉得像坠了铅。
收拾完毕,她关掉灯,带上会议室的门。走廊空旷而安静,只有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她没有直接回公寓。那个冰冷、空荡的空间,此刻只会放大她内心的无助。她走进了园区里那间二十四小时开放的图书馆。这里灯火通明,书架高耸直至天花板,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零星有几个学生在埋头苦读,或者研究者在书架间安静地穿梭。
她找到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她没有立刻开始工作,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那庞大的**孤独**感将自己吞噬。
她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刚接手这个模块时的雄心壮志;
想起与团队成员初次见面时,那种对顶尖协作的期待;
想起无数次挑灯夜战,试图理解那些艰深文献的焦头烂额;
更想起那个灵感迸发的凌晨,那种以为找到出路时的、近乎狂喜的激动……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今天下午那场会议上,被击得粉碎。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脸颊,一片冰凉的湿润。
她又哭了。
在这个无人认识的异国图书馆里,在经历了又一场professional(专业)上的惨败之后。
但这一次,她没有允许自己沉溺太久。她用力抹去眼泪,深吸了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和那份被批驳得“体无完肤”的模型文档。
**坚强**。
她对自己说。
除了**坚强**,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