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斯莱斯的引擎发出近乎无声的嗡鸣,平稳地滑入夜晚的车流。车内,与车外的世界彻底隔绝,仿佛一个独立的、正在缓慢凝结的琥珀空间。方才在餐厅里那令人窒息的尴尬,被完整地、一丝不漏地带了进来,并且,在这狭小密闭的环境里,发酵、膨胀,形成了一种更加沉重、更具压迫感的低气压。
陆延舟专注地开着车,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目光紧锁在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路面上。他没有打开音乐,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在独处的车厢内,习惯性地伸手去握林知意的手。他的手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的波澜。
林知意侧头望着窗外。车窗玻璃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画布,上面飞快地流淌过模糊的光斑和扭曲的城市倒影,如同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她能看到车窗上隐约映出的、陆延舟紧绷的侧脸轮廓,但她没有转头,只是固执地将所有注意力投向窗外那片虚幻的、不断后退的流光溢彩。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难受。它像无形的棉絮,堵塞了呼吸,也堵塞了所有可能沟通的渠道。每一次心跳,每一次不自觉的呼吸加重,在这极致的安静里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着彼此紧绷的神经。
陆延舟的胸腔里堵着一团火。那是一种混合了挫败、不解、以及一丝被拒绝后的愠怒的复杂情绪。他试图理解她,试图用他以为正确的方式去安抚她、靠近她,可每一次尝试,似乎都只将她推得更远。他不懂,为什么一次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家庭会面,会引发如此持久的、剧烈的负面反应,甚至足以动摇他们之间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亲密?
他想起母亲在电话里对林知意的赞赏,想起她那句“别欺负你”。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来自家庭方面最明确的认可和善意信号。障碍理应消除了,为什么她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泥沼?
他无法理解她那份根植于出身差异的不安全感,无法体会她面对那个看似优雅、实则壁垒森严的世界时,那种如履薄冰的警惕与扞卫自我的倔强。在他的认知体系里,爱可以超越一切,能力可以证明一切。他认定了她,他的家庭也表达了接纳,这难道还不够吗?
为什么她要有那么多的顾虑?为什么不能像他一样,坦然接受,并肩前行?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却找不到出口。他习惯了解快问题,习惯了下达指令并看到结果,可面对林知意紧闭的心门,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暴躁。
终于,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车子缓缓停下。那长达一分钟的静止,让车内的低气压几乎达到了顶点。
陆延舟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静默而显得有些干涩,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僵硬:
“知意,我们能不能谈谈?”他没有看她,目光依旧盯着前方跳动的红色数字。
林知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谈谈?谈什么?谈她为何“不识抬举”?谈她那些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顾虑?她厌倦了这种无法互相理解的沟通,厌倦了每次试图解释都像是在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谈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目光依旧没有从窗外移开。
她这种抗拒的姿态,瞬间点燃了陆延舟努力压抑的火气。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锐利,带着压抑不住的质问:“就谈你到底在想什么!就谈为什么一顿简单的家宴,会让你如临大敌!就谈为什么我母亲明明表达了对你的欣赏,你却反而更加疏远我!”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在密闭的车厢内回荡,震得林知意耳膜发疼。
“林知意,你到底在怕什么?还是在……嫌弃什么?”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受伤后的口不择言。
“嫌弃?”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林知意最敏感的神经。她猛地转过头,终于对上了他的视线。黑暗中,她的眼睛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显得异常明亮,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陆延舟,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难道不是吗?”话已出口,陆延舟索性不再克制,多日来的憋闷和不解在这一刻倾泻而出,“你抗拒见我的家人,抗拒进入我的生活圈层,抗拒一切可能将你和‘陆延舟女朋友’这个身份绑定得更紧密的事情!你口口声声说要独立,要保持距离,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以及我所代表的一切,对你而言,都是一种需要警惕和摆脱的……负担?”
他将她守护独立的行为,曲解成了对他的“嫌弃”和“摆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