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一噎，这些念头方才确实在他暴怒的脑海中闪过，但被太后如此直白地点破，他顿时哑口。
废嫡长公主？这动静太大了，无异于自打耳光。
太后没等弘历回答，颇为不悦地瞪了弘历一眼，目光转向璟婋缓缓露出一抹笑意，她对着璟婋招手，让她来自己身边，声音温和：“璟婋，来，皇祖母问你，你方才所言，可是心中所想，绝无更改？”
璟婋上前，对上太后的视线，那双与她生母富察皇后有几分相似的沉静眼眸里，此刻只有一片心如死灰的澄澈与坚定。
她再次用力点头：“回皇祖母，孙儿字字肺腑，句句真心。此生所求，唯清净自在，而非富贵樊笼。愿以余生苦修，赎还皇家供养，祈求佛祖护佑大清江山永固，皇阿玛、皇额娘、弟妹们平安康泰。此志已决，绝无更改。”
“荒唐！”弘历忍不住又想发作，被太后一个眼神制住。
太后看着璟婋，良久，轻轻叹了口气：“痴儿。你可知，这带发修行，青灯古佛，并非你想象的能得些自在逍遥？那是无边的寂寞清苦。”
“孙儿知道。”璟婋的声音平静无波：“但再苦，也苦不过心无所依，身不由己。孙儿宁愿在佛前求得片刻安宁，也不愿在宫墙之内，做一个徒有尊号、却连呼吸都觉得沉重的‘富贵人’。”
这“富贵人”三字，像针一样再次刺了弘历一下。他想起璟婋方才控诉的每一句话，关于璟瑟的偏爱，关于他自己的忽视.....那些被他刻意忽略、视为理所当然的区别对待，此刻被亲生女儿赤裸裸地剖开在眼前，在太后面前，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难堪。
“公主的身份困住孙女太久太久，孙女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若不是公主二字，只怕早早就夭折了。能活到今天，是受尽天下供养，孙女为此感到愧疚。”璟婋继续道：
“公主有公主的职责，可孙女知道自己无法履行公主的职责，无法为大清的稳定带来多少助益，只能做个富贵闲人。这一切对于百姓来说都太不公平了，既然如此，孙女宁愿带发修行，好偿还这些债。”
太后怜爱地摸着璟婋的脸颊。
璟婋和她的额娘一样，都有自己的骨气和志向。一旦下定决心，就再不能更改。
太后看了弘历一眼，声音带着一种不容商榷的决断：“皇帝，璟婋的话，哀家听见了。她的心，哀家也看见了。强扭的瓜不甜，强按着头拜堂，结下的不是姻缘，是孽债，更是皇家的隐患。”
“一个心已枯槁、身带沉疴的公主，你便是强行将她嫁入钮祜禄家，又能为爱新觉罗氏带来多少益处？不过是徒增一对怨偶，让朝野议论皇帝刻薄寡恩，连嫡女都容不得罢了。”
弘历脸色铁青，却无法反驳。太后的话，句句戳在要害上，关乎他的名声，关乎皇家体面。
“此事——”太后顿了顿，看向弘历，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对弘历说话：“到此为止。璟婋带发修行的心志，哀家准了。”
弘历急的想说些什么，太后已经将头转了回去：“你既选择了这条路，哀家便成全你这份清净。但第一你还小，尚且不急，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也得考虑到皇后和永琏、璟瑟的心情；第二，皇家体面不能不顾。”
“等你大了以后，你修行之所，由哀家亲自选定。不会离宫城太远，亦不会容你流落民间，辱没天家威仪。你的份例用度依旧按固伦公主的规制，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能少，这是皇家对你最后的庇护与责任。从此以后，便如你自己所言，了断尘缘，专心礼佛，为大清祈福。你可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