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河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落在他脸上。
那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残留的受伤,还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哦。”她应了一声,再无下文。
仿佛那耗尽心血、关乎毕业前途的东西,在经历了昨夜之后,突然变得遥远而微不足道起来。
或者,是她暂时没有力气再去触碰那个伤口。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孟燕臣看着她重新闭上的眼睛和那深重的疲惫感,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点厚重的遮光帘。
清晨灰白的光线流泻进来,驱散了些病房里的沉郁。
他背对着她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
“小河,”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清晰了一些,“关于论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是我越界了。我的角度,我的方式不合适。”
王小河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她没有睁眼。
“你的想法有你的道理。”
孟燕臣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艰难的坦诚,“城市是混沌的,在动态中寻找路径……这本身就需要勇气。”他转过身,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她,“我只是……”
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最终放弃了,“……习惯了用我的方式规避风险。忽略了你的领域有它自身的逻辑和韧性。”
他走回床边,没有坐下,只是垂着眼看她。
“论文是你的。最终怎么改,或者不改,”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句话需要极大的力气,“……你自己决定。我……”
他停顿了很久,才吐出后面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不该插手。”
这几乎是孟燕臣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不是认同她的观点,而是承认自己越界和方式的错误,并承诺不插手。
这对他这样一个习惯了掌控、习惯于用专业标准衡量一切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自我割舍。
王小河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他。他站在床边,没有了眼镜的遮挡,眼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脆弱的坦诚毫无掩饰地袒露出来。
那身不合体的病号服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一丝不苟,反而显得有些笨拙。
她没说话。
伤口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
而眼前这个疲惫不堪、带着一身狼狈和妥协的男人,是跟她最亲密的人。
所有的委屈、愤怒、学术理念的碰撞,在巨大的生理疲惫和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笨拙的让步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激烈燃烧的燃料。
她感到一种沉重的无力,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软。
她重新闭上眼,几不可察地,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清。
不是原谅,也不是赞同。更像是一种休战。一种在废墟和新生之间,暂时搁置争议的疲惫妥协。
孟燕臣看着她闭眼点头的动作,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垮了一瞬。
他沉默地重新坐下,不再说话。病房里只剩下婴儿细微的呼吸声,和两个同样精疲力竭、各自舔舐伤口的人之间,那份暂时搁置了硝烟的、沉重的安静。
窗外的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