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大学建规学院的教室里,白杨第101次试图邀请王小河共进晚餐。
“学校西门新开了家粤菜馆,据说招牌烧鹅绝了,”阳光从窗户洒在他带笑的脸上,整个人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气息,“赏个脸呗,王学神?”
王小河勉强笑了笑,她怀孕18周,孕吐反应正是最严重的时候。
“今天真的不行,我有点不舒服。”
这已经是她这周第三次拒绝白杨的邀请了。自从大一圣诞舞会那支舞后,这位规划系的系草就对她展开了持久而热烈的追求。
白杨担忧地凑近:“怎么了?我看你这学期总是没精打采的,脸色也不好。”
他自然地伸手想探她的额头,被小河不着痕迹地避开。
“有点累,”小河低头整理书包,“想回宿舍睡觉。”
……
随着孕周增加,王小河的身形越来越明显。即使在冬季厚衣的遮掩下,细心的人也能看出端倪。但白杨偏偏是个十足的直男,对种种迹象毫无概念。
王小河倒也不是想刻意隐瞒,只是没想好要怎么跟这位纯情大男生开口,怕打击到他脆弱的心灵。
白杨的追求丝毫未减。他每天准时出现在教室,为她占座。知道她肠胃不好,经常带各种养胃的粥品点心。
“你真的太瘦了,”有一次白杨看着她只吃了几口的午餐,担忧地说,“虽然有点小肚子,但脸上都没肉了。”
小河差点被水呛到。那小肚子里可是22周大的胎儿。
……
因为这个小肚子,热爱运动的白杨非要拉她去晨跑:“生命在于运动,老是坐着肚子会越来越大的!”
小河苦笑扶额:“不了,我现在身体不方便跑步。”
“来例假了?”白杨脱口而出,随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我陪你散步总行吧?”
小河哭笑不得,只能找借口溜走。
……
终于让白杨起疑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冬雨。放学时雨下得正大,白杨撑伞送小河回宿舍。一阵大风吹来,小河下意识地护住肚子。
白杨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几秒,若有所思。
第二天,他破天荒地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小河,而是去了校医院。
“医生,我想问一下,”他有些犹豫地问,“如果一个女生老是吐,肚子变大,容易累,不方便跑步,可能是什么情况?”
老医生推推眼镜:“很多可能性啊。肠胃炎、压力大、或者怀孕了。”
怀孕两个字像惊雷一样炸在白杨耳边。
“不可能!”他脱口而出。
老医生笑了:“年轻人,这我可见多了。t大的女生也是女生啊。”
白杨魂不守舍地走出校医院,整个世界观都被颠覆了。他回忆着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都在指向那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
那天下午,他破天荒地没有去上课,而是在小河宿舍楼下失魂落魄地等了整整三个小时。
当王小河捧着书从图书馆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白杨站在寒风里,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小河,”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能谈谈吗?”
王小河:“怎么了?”
白杨的目光落在她明显隆起的小腹上。他的声音颤抖:“你是不是怀孕了?”
王小河看着白杨震惊而受伤的表情,轻松愉快地点了点头:“是啊,马上满六个月了。”
白杨像是被重击一般,踉跄着后退一步:“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小河诧异:“你也没问我啊?”
……
雪花开始飘落,落在两人之间。
良久,白杨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走上前,摘下自己的围巾绕在小河肩上。
“冷不冷?你现在不能着凉……需要帮助记得找我啊,我可是你的班长。”
这个总是阳光灿烂的大男孩,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苦涩。
……
十二月的帝都,朔风凛冽。
宿舍楼里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窗外的严寒,却也带来一种干燥的闷热。
王小河站在穿衣镜前,身上套着那件洗得格外柔软、领口甚至有点松垮的纯白旧t恤。
这几乎成了她的第二层皮肤。
t恤宽大的下摆随意地罩在深灰色的运动裤外面。
她对着镜子,少见地左转右转,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客观态度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镜子里的人,除了脸颊似乎比开学初圆润了那么一丝丝,带着点被学业和特殊生理状态共同雕琢的、不易察觉的丰盈感,从正面看,依旧是个清瘦挺拔、带着点理工科学生特有糙劲儿的大三女生。
唯有当她微微侧身,光线勾勒出腰腹的线条时,那道被柔软布料包裹着的、明显隆起的弧度才清晰地显现出来,像一颗在冬日土壤下悄然积蓄力量的种子,宣告着生命不可逆转的生长。
从背后看,她单薄的肩胛骨依旧清晰,脊柱的线条笔直,仿佛那沉甸甸的重量只作用于前方。
她伸手,隔着t恤轻轻按了按那圆润的弧度,指尖传来的是一种温热的、充满弹性的触感,一种奇异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脉动感透过布料隐隐传来。
推开设计教室厚重的门,一股混杂着模型材料、激光切割后的焦糊味、打印图纸的油墨气息以及浓郁咖啡因的味道扑面而来,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神经紧绷的期末战场气息。
室内暖气开得十足,甚至有些燥热。
王小河找到自己小组占据的工作台一角,宽大的台面早已被图纸、模型碎片、马克笔和各种参考书淹没。
她脱下臃肿的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那件标志性的白t和灰色运动裤。
孕二十五周,她坐姿依旧保持着近乎苛刻的挺拔,仿佛脊柱里嵌着一根无形的标尺。
眼神专注得如同探照灯,牢牢锁定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图纸模型界面上。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敲击声清脆而稳定,偶尔停下来,眉头微蹙,拿起一支绘图笔,在旁边的草图纸上快速勾勒几笔,标注着需要修改的尺寸或结构节点。
宽大的运动裤巧妙地模糊了身体的轮廓,在大部分时间里,她看起来只是比平时坐得更直、更专注于手头工作的学生。
只有在她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后,需要变换坐姿时,会不自觉地用手撑一下后腰,轻轻捶打几下以缓解那种深层的酸胀感,或是站起来,扶着桌子边缘,缓慢地活动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脚,才透露出这具年轻的身体正承受着学业与孕育的双重负荷。
周围的同学早已习惯了她的状态,最初的惊异和窃窃私语早已被期末高压下共同的焦头烂额所取代。
在这里,实力和最终图纸才是硬通货。
“小河,这部分参数化生成的立面肌理,数据验证过了吗?”
同组的白杨凑过来,指着屏幕上的一处细节,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嗯,迭代了三次,风洞模拟和日照分析都过了,数据包在共享文件夹‘Fal_Verification’里。”
王小河边说边快速调出几个图表窗口,数据清晰得如同她本人的思维。
“服了!你就是咱们组的定海神针!”白杨由衷地感叹,又看了一眼她面前堆积如山的资料,“你真的不需要多休息会儿?”
“不用。”王小河头也没抬,手指在触控板上精准滑动,“快交图了,抓紧收尾吧。”她的语气平静。
……
八百公里外,沪市。
孟燕臣刚刚结束一个跨越了半个地球的远程国际妇产科病例研讨会。
屏幕上最后一位外国专家的头像暗了下去,书房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流光。
他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揉了揉因长时间聚焦而酸涩发胀的眉心。
高强度的工作和时差带来的些微眩晕感,被一种更深沉的、刻在骨子里的疲惫覆盖。
他靠在宽大的真皮椅背上,闭目养神片刻,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座城市里,那个在图纸堆中奋战的侧影。
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眼底的疲惫被惯常的清明取代。
他移动鼠标,点开自己那套以严谨和高效着称的电子日程表。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下周三的格子。
那一天,原本被他用醒目的红色标注着:上午——教学示范手术(复杂胎盘植入剥离术);下午——专家门诊(限号30)。
这两项,无论是对科室年轻医生的培养,还是对慕名而来的疑难病患,都意义重大。
指尖在鼠标上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权衡着某种无形的砝码。
屏幕上冷白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终于,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几乎没有犹豫,拨通了科室主任的私人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在手术区附近。
“喂,小孟?”
“主任,是我。”
孟燕臣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沉稳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下周三的教学示范手术和下午的专家门诊,能否麻烦您协调其他同事代劳?或者,调整到其他时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显然有些意外。
孟燕臣是出了名的责任心重,极少因私事调整如此重要的日程。
“哦?这么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主任的声音带着关切和探究。
“我这边……”孟燕臣的目光落在日程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备注上,那里只简单地写着“t大期末答辩日”,“有重要的私人安排,需要去一趟北京。”
他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事,但那份语气中的分量,那份罕见的、几乎带着恳求意味的郑重,让电话那头的主任瞬间心领神会。
能让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孟副主任如此破例的私人安排,在主任丰富的想象力里,几乎只与一个人挂钩。
“行!小孟,你放心去!这边我来安排!”主任的声音立刻变得爽快而充满理解,“示范手术让老周顶上,他经验也够。门诊我叫小刘多放几个号,分给其他几个专家,问题不大!你安心处理你的事!”
“多谢主任。”孟燕臣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半分。
这句道谢,比平时多了几分真诚的温度。
“客气啥!路上注意安全!代我……呃,问个好!”主任笑着挂了电话。
……
周三,t大,建筑馆最大的阶梯报告厅。
期末答辩的现场气氛庄重而肃穆,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压力。
巨大的投影幕布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台下座无虚席,除了本系的学生,还有不少其他年级甚至外系来旁听的。
前排坐着系里最德高望重的几位教授,神情严肃。
空气中只有空调出风的低鸣和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