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的秦淮河畔,周砚立于画舫穿行的岸边。
他将手中最后一本写满了数据与推演的笔记,轻轻放入一盏顺流而下的莲花灯中。
那承载了他毕生心血的纸页,随着微弱的烛火,在水面上渐行渐远,最终被浪花打湿,缓缓沉入河底。
他完成了自己作为“播火者”的使命,剩下的,便交给时间与这座城市。
他立了良久,转身正欲离去,忽见岸边一群孩童正在嬉戏。
他们在地上用石块画着格子,蹦蹦跳跳,口中还唱着自编的小曲。
周砚的脚步蓦地顿住,因为他看清了,那地上的格子并非寻常的方块,而是一个被极致简化的八卦阵图。
孩子们的歌谣清脆响亮:“东边雷响西边雨,南门开了北门堵!跳进‘坎’里淹不死,踩到‘艮’上站得住!”
周砚怔在原地,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击着他的心房。
这歌谣,不是他拆解分发的任何一段,而是孩子们在耳濡目染中,用最质朴的语言,融合了生活观察与卦象概念,自发创造出的“新护愿文”。
传承,已经完成了从被动接收到主动创造的进化。
他缓缓转身,不再回头,嘴角噙着一抹释然的微笑,融入了清晨的薄雾之中。
白桃从钟山下来,途经夫子庙口,那口新换的铜锅前已排起了长队。
人们并非为了喝粥,而是为了求取那锅边的“黑锅膏”。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递上一个空陶碗,那聋哑匠人的小孙子已能熟练地帮忙,他用竹片小心刮下一些乌黑的碳粉,一边装碗,一边顺口问道:“阿婆,今天‘念’了吗?”
老妇人笑呵呵地点头:“念啦,刚在桥头听说书,散场时先生又说了那句‘香不断,门不开,愿者上钩自会来’,我心里记着呢。”
白桃驻足在人群外,片刻的静默中,她忽然感觉到自己寸口处的脉搏,竟与不远处大锅中汤粥沸腾的“咕嘟”声,产生了隐隐的共鸣。
那是一种奇妙的同频,仿佛她体内的气血,也成了这座城市大循环中的一环。
她下意识地想去触摸发间的银针,但指尖只在发髻上停留了一瞬,便坦然放下。
又是一个无名的清晨,南京城一如往常。
各处城门在鸡鸣声中照常开启,巡警打着哈欠换岗,伪政府的职员拎着公文包匆匆走过,推着独轮车的小贩高声叫卖着热气腾腾的早点。
没有人再提及宝藏,也没有人再谈论牺牲,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都已沉淀为这座古城最不起眼的砖石。
而在城南观象台的遗址,杂草丛生的断壁残垣之间,一块被遗忘的碎裂基石,忽然发出一阵肉眼无法察觉的、极其轻微的震动。
石上寄生的苔藓,以一种超越自然的速度,缓慢而坚定地生长着,渐渐拼凑出半个阳爻的轮廓。
风过,吹动了破败屋檐下悬挂的一片残瓦,雨水顺着瓦片滴落,敲击在下方的石板上,发出清越的三响,一声接着一声,连贯而有力。
乾为天。
这声音,像是一句回应,又像是一个宣告:门从未关闭,也无需钥匙;开门的人,从来都是那些忘了自己在开门的人。
天光大亮,人群熙攘。
白桃转身,步履轻快地汇入人流,只是不知为何,她的脚步下意识地,正朝着秦淮河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