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的残影在清晨的薄雾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白桃在巨兽的阴影下支起了简陋的药棚。
一口大锅里,黑褐色的药汁正咕嘟着,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草药苦涩与奇异香气的味道。
这是她的“唤魂汤”,一碗能唤回迷失在战争噩梦中魂魄的希望。
人们排着长队,脸上写满了麻木与期盼。
白桃用一根细长的银针蘸取滚烫的药汁,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中年男人的嘴唇,轻轻点在他的舌尖。
那男人身子一震,浑浊的眼球剧烈转动,片刻后,两行浊泪毫无征兆地滚落。
“狗剩……俺叫狗剩……”他哽咽着,像个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孩子,嚎啕大哭。
一个又一个,奇迹在药棚前不断上演。
那些失去言语,忘记姓名的人,在药汁触及舌尖的瞬间,仿佛被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的识海,哭喊着、呢喃着,叫出了一个个尘封已久的乳名。
那是他们作为“人”的第一个印记。
然而,白桃的眉头却越锁越紧。
她的目光落在队伍末尾几个由家人搀扶着的孩子身上。
他们与其他人的麻木不同,眼神空洞得像被掏空了灵魂的木偶。
轮到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时,她照例将药汁点上他的舌尖。
可预想中的清醒没有到来,男孩的身子一软,竟直接昏睡过去,若非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怎么回事?”孩子的母亲惊慌失措。
接连几个孩子都是同样的反应,喝下汤药后立刻陷入深度昏睡,呼吸微弱如游丝。
白桃心中警铃大作,她迅速从怀中针包里取出一根细如发丝、闪着幽光的“通神针”,屏住呼吸,精准地刺入那男孩后颈的“风府穴”。
针入半分,异变陡生。
那纤细的针尾并非静止,而是开始微微颤动,发出一阵人耳无法听闻、却能清晰感应到的嗡鸣。
那不是气血流动的正常反应,而是一种被外力强行干扰的异频共振。
白桃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
她瞬间明白了,这不是战后创伤导致的遗忘,更不是简单的魂魄离体。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像操控提线木偶一般,死死压制着这些孩子的“名觉”——他们认知自己是谁的本能。
这根本不是一场已经结束的战争,而是一场仍在悄然进行的,针对记忆与灵魂的绞杀。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原日军“思想净化中心”的地下室里,陆九的身影如鬼魅般在断壁残垣间穿行。
空气中弥漫着焚烧过的焦臭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焚化炉早已被炸毁,扭曲的钢铁像一具丑陋的骨架。
但他敏锐的直觉让他绕过了这片废墟,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一面看似完整的墙壁上。
他用指关节轻轻叩击墙面,声音沉闷而异常。
拔出军匕,撬开墙皮,露出的景象让他瞳孔一缩。
墙壁的夹层之中,竟密布着一张复杂的铜线网络,这些铜线并非连接着电力系统,而是向下延伸,汇入八根深深嵌入地下的粗大铁管。
即便在断电的城市里,这些铜线依然泛着微光,正缓慢地、有节奏地汲取着某种源自地底的生物电流。
“用活人养的电……”陆九的眼神冷得像冰。
他顺着线路的走向,撬开脚下的地板,泥土下不到半米深处,一个四四方方的铅盒赫然在目。
铅盒表面刻着扭曲的八卦纹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一股蜡封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卷被蜡浸透的羊皮纸。
展开羊皮纸,上面用极其精密的小字,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排排字符。
每一排的开头都是一个名字,后面跟着一长串数字和符号,标注着“幸存者脑波编号”,而在末尾,则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百分比——“记忆抑制率”。
从10%到95%不等。
他看到了“狗剩”的名字,抑制率是15%,也看到了几个刚刚被白桃救醒的名字。
而名册的最后,是几十个孩子的名字,他们的抑制率,无一例外,全都在90%以上。
陆九的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冷笑。
“原来如此,他们根本没想赢下这场战争,他们只是想让我们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家国,忘了怎么哭。”
他没有毁掉这份名单。
他不动声色地将羊皮纸卷好,放回铅盒,原样封好,再将泥土覆盖回去,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只是在合上盒盖的最后一刻,他指尖一弹,一枚白桃交给他的,比米粒还小的“腐筋水”胶囊,被无声地嵌入了铅盒底部的缝隙中。
这东西遇电即化,能依附在电流上,反向追踪信号的源头。
他要看看,这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究竟藏身何处。
秦淮河干涸的河床,龟裂的泥土如同大地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