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殿下,帝国之内,多的是才智之士。如此关乎国运的沉重问题,您为何偏偏要来问一个……将死之人?”
他话音未落,闲院宫载仁亲王却猛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对着石原,极其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石原君,你能如此坦然地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我……真的非常钦佩。
陛下曾对我说,只有在帝国处在最危难的时刻,才能看清,谁才是真正的忠臣,谁的话,最值得信任。此刻,在我心中,唯有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和托付,石原莞尔沉默了。
他脸上的嘲弄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感动与责任的凝重。
他知道,这是来自最高层最后的咨询,也是他无法推卸的、最后的战略献策。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胸中的块垒也一并吐出。
“既然殿下和陛下如此信重,那么,以我浅薄的智力,只能为您推演出两条……或许能称之为‘路’的方向。”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条,待时而动,择主而事。中美之间,未来必定会因太平洋的主导权以及经济利益的扩张而产生摩擦。
在此之前,我们什么都不要做,像蛇一样蛰伏,默默积蓄哪怕一丝一毫的实力。
等到他们的矛盾发展到不可调和,甚至走向对抗时,帝国必须选择其中一方站队。”
这时,他加重了语气,“但这个选择一定要慎重,慎之又慎。选对了,我们或许能借力打力,挣脱部分枷锁;
选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整个日本列岛都将成为两大巨人交锋的战场,被彻底碾碎。”
接着,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更加幽深:
“第二条,寄望于远方的风暴。中美之间的矛盾,终究可能局限于竞争,未必会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两国的核心利益,一个在美洲,一个在亚洲大陆,未必会在太平洋死斗。
那么,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欧洲。指望希特勒的德国,能够在欧洲打个天翻地覆,将英法苏等强国全部卷入;
或者指望斯大林苏联,能够打破旧有的世界格局。具体会发展到哪一步,我也无法预料。”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认命的清醒:
“但和上一次世界大战一样,远离主要交战中心的边缘强国,往往会成为最终的获益者,再度崛起。
届时,我们要做的,就是看准时机,试着搭上中国或者美国的顺风车,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些辅助,换取我们发展的空间和资源。”
说到这里,他死死地盯住亲王,一字一句地强调:
“但是,走这条路,就必须彻底放弃再次成为世界性强国的幻想!帝国的底子已经被掏空,我们缺的东西太多——资源、人口、技术积累、工业水平……
我们需要的,是像十九世纪中叶那样,用几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重新积累一个现代国家的底蕴。忘记荣光,忍受卑微,只为生存。”
从石原的宅邸离开之后,闲院宫载仁亲王直奔皇宫。
没过多久,一份决定性的电报,从东京发往了济南。
济南,日本谈判代表团临时驻地
房间里的空气粘稠得几乎凝固,电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出的风也是热的,却吹不散须磨弥吉郎心头的寒意。
他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散乱着几日来谈判的纪要和中方那厚厚一叠索赔清单的副本。每看一次,他都觉得呼吸艰难。
这时,副使松本忠雄推门而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须磨君,东京……东京的回复来了。”
须磨猛地抬起头,像是溺水者看到了远处漂来的木头,他几乎是抢一般地从松本手中夺过电文纸。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他手中电文纸发出的、越来越剧烈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