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离开后，别墅里彻底安静下来。
苏晚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茶几上的食盒已经收拾干净，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碗椰子竹丝鸡汤的清甜香气，以及他身上那股清冽的、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
他来了，又走了。留下几句坦诚的话语，和一个让她心绪难宁的夜晚。
“我不是在求你立刻原谅，或者立刻接受我。”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在努力。”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无论需要多久，我都会在这里。”
这些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她不得不承认，傅斯年变了。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习惯性掌控一切、甚至有些冷漠疏离的傅氏掌权人。他学会了等待，学会了表达，学会了用细致入微的关怀，而非强势的手段，来靠近她。
这种改变，比任何激烈的追求都更具冲击力。
苏晚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将混乱的思绪理清。理智告诉她，过往的伤痕犹在，信任的重建绝非易事，她不应该如此轻易就被动摇。可情感上，那份被珍视、被小心翼翼对待的感觉，像一股暖流，渗透着她冰封的心防。
她起身，没有回到卧室，而是再次走到了落地窗前。夜色浓郁，山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大自然的低语。远处，度假村的灯火零星点缀在墨色的山峦间，静谧而祥和。
在这里，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再去想傅斯年，不再去想那些纷繁复杂的关系与过往。既然来了，就遵从安排，好好享受这难得的放松。她需要这片宁静，来修复连日来因数据入侵和高压工作而疲惫不堪的身心。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这片看似宁静的度假村之外，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
次日清晨，苏晚是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的。
山间的空气带着清冽的草木香，透过未完全拉合的窗帘缝隙钻进来，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她起身，赤脚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远山，近处的树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昨晚混乱的心绪，在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深度睡眠后，似乎也沉淀了许多。
她换上一身轻便的运动服，决定趁研讨会开始前，去度假村的小径上散散步。
别墅区环境极好，绿树成荫，曲径通幽。偶尔能遇到几个同样早起的住客，彼此点头示意，便各自享受着清晨的宁静。阿杰在不远处若即若离地跟着，既保证了她的安全，又未打扰她的独处。
走到一处观景平台，苏晚停下脚步，俯瞰着山下若隐若现的城市轮廓。曾经，她是那片钢铁森林中奋力搏杀的一员，几乎迷失了自己。而此刻，站在这里，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她感到一种久违的释然。
“苏总监，早。”
一个温和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苏晚回头，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人。他气质儒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类型。
“早。”苏晚微微点头，印象中并不认识此人。
“冒昧打扰，我是恒远科技的林泽。”男人走上前，递过一张名片，“很高兴能在这里遇到您。久仰苏总监在AI算法领域的大名，没想到您本人比传闻中更……”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更具风采。”
恒远科技？苏晚想起来了，这是一家近两年在智能硬件领域崛起的公司，发展势头不错，与傅氏集团似乎有一些业务往来。她接过名片，礼节性地回应：“林总过奖了。”
“叫我林泽就好。”林泽笑容温和，“听说这次研讨会傅总邀请的都是行业内的顶尖精英，能接到邀请，是我的荣幸。希望会议期间，能有幸向苏总监多多请教。”
他的态度谦逊有礼，话语也无可挑剔，但苏晚敏锐地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过于热切的光芒。那不仅仅是对于同行精英的欣赏，更像是一种……评估和探究。
经历了数据入侵事件，苏晚的警惕性提高了不少。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一个安全的社交距离，语气疏离而客气：“林总客气了，互相学习。”
林泽似乎并未在意她的疏离，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又寒暄了几句关于天气和环境的客套话，便适时地告辞离开，分寸掌握得极好。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晚微微蹙眉。是巧合吗？还是她太过敏感了？
她将名片收好，决定稍后让阿杰查一下这个林泽和恒远科技的详细背景。
……
上午九点，行业精英研讨会在度假村最大的会议中心准时开始。
正如秘书所说，与会者确实都是业内叫得上名号的人物，有资深的技术专家，也有像林泽这样新兴公司的掌舵人。傅斯年作为东道主，发表了简短的开场致辞。
他站在台上，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矜贵，言辞精炼，气场强大，目光偶尔扫过台下，在与苏晚视线接触的瞬间，会微微停顿，流露出只有彼此能懂的温和。
苏晚坐在台下，看着那个在众人面前挥洒自如的男人，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昨晚他挽着袖子、提着食盒出现在她别墅里的样子。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奇妙地重叠在一起，让她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研讨会的内容充实而前沿，围绕人工智能的未来发展、数据安全、伦理边界等议题展开了深入探讨。苏晚很快被话题吸引，暂时抛开了杂念，投入到专业的交流中。
她甚至在其中一个关于“AI自适应安全防御体系”的环节，结合之前傅氏遭遇的数据入侵，提出了一些颇具建设性的观点，引起了在场专家的热烈讨论。傅斯年坐在主位，看着她自信从容、侃侃而谈的模样，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欣赏与骄傲。
茶歇期间，不少人围过来与苏晚交流。她敏锐地发现，林泽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周围，参与讨论，提出的问题也往往切中要害，显示出不俗的专业素养。但他那种若有似无的关注，始终让苏晚感觉有些不舒服。
中途，苏晚起身去洗手间。出来时，正好在走廊遇到了似乎等候在那里的林泽。
“苏总监刚才的发言非常精彩。”林泽笑着递上一杯果汁，“特别是关于动态加密密钥的想法，让人茅塞顿开。”
“谢谢。”苏晚没有接那杯果汁，只是淡淡点头。
林泽也不尴尬，自然地收回手，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傅氏集团前段时间经历了一次有惊无险的数据风波？看来苏总监领导的技术团队，防御能力非常出色。”
苏晚心中警铃微作。数据入侵的事情，傅氏对外封锁了消息，仅限于少数核心高层知晓。这个林泽，是从何得知？而且特意在此刻提起？
她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平静：“林总消息很灵通。不过是一些常规的网络波动，已经被妥善处理了。”
“是吗？”林泽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那可能是我听错了。不过，如今网络安全确实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像傅氏和苏总监这样掌握着核心技术的企业和个人，更是容易成为某些势力的目标。苏总监还是要多加小心。”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善意的提醒，但结合他之前的举动和消息来源，苏晚只觉得意味深长。
“不劳林总费心，傅氏的安全体系很完善。”苏晚语气疏冷，准备结束对话。
“当然，傅总的实力，我们都有目共睹。”林泽笑了笑，话锋忽然一转，压低了声音，“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时候，危险未必来自外部，身边的人，也未必都值得信任。”
苏晚心头一震，猛地看向他。
林泽却已经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仿佛刚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只是她的错觉。“苏总监，我们该回会场了。”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苏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率先走向会场。心底的疑虑却如同藤蔓般滋生。这个林泽，绝对不简单。他是在暗示什么？关于数据入侵？还是关于……傅斯年？
她回到座位，感觉刚才放松下来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影。研讨会接下来的议程，她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用余光观察着不远处的林泽，也与台上的傅斯年有过几次视线交流。
傅斯年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细微变化，在她又一次看过去时，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苏晚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她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仅凭直觉和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无法断定林泽的意图。冒然告诉傅斯年，只会打草惊蛇，或者显得自己疑神疑鬼。
中午的午餐是自助形式，安排在风景优美的玻璃花房。苏晚刻意避开了林泽，取完食物后，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刚吃了没几口，对面座位有人放下餐盘。她抬头，是傅斯年。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研讨会太累？”傅斯年在她对面坐下，语气带着关切。他没有像昨晚那样直接靠近，而是选择在公共场合，以一个上司和东道主的名义，自然地过来询问。
苏晚犹豫了一下。关于林泽的疑虑，此刻并不适合详谈。她摇摇头，找了个借口：“可能有点不适应山里的气候，没事。”
傅斯年打量了她片刻，没有追问，只是将一盘她喜欢吃的蓝莓奶酪推到她面前，“这个味道不错，尝尝。下午如果觉得累，可以回房间休息，不必勉强。”
他的体贴让她心中一暖，但林泽那句“身边的人，也未必都值得信任”却像一根刺，扎在心头。她低下头，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轻声问：“傅斯年，这次与会者的名单，是你亲自拟定的？”
“大部分是。”傅斯年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苏晚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只是看到了一些新面孔，比如恒远科技的林泽。”
傅斯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解释道：“恒远科技在传感器和边缘计算方面有独特的技术，未来可能与我们的项目有结合点。林泽这个人，能力是有的，背景也比较干净，有什么不对吗？”
背景干净？苏晚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如果林泽的背景真的干净，那他那些试探性的话语和超乎寻常的消息灵通度，又作何解释？
“只是觉得他……挺健谈的。”苏晚最终没有说出自己的怀疑。
傅斯年看着她，目光深邃，似乎看穿了她有所隐瞒，但他依旧没有逼问，只是温和地说：“嗯，交际能力是不错。如果你觉得不适应，可以不用过多理会。在这里，你是来放松的，一切以你的感受为主。”
他的信任和维护，让苏晚心中的那根刺，似乎松动了一些。或许，是她太紧张了？数据入侵之后，她看谁都像是别有用心。
午餐在略显沉默的气氛中结束。下午的研讨会，苏晚以身体不适为由请了假，留在了别墅休息。
她给阿杰发了信息，让他尽快查清林泽的底细。然后，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烦心事，拿出带来的那几本傅斯年送的绝版专业书籍，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阅读。
山间的午后阳光温暖而不炙热，透过玻璃窗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书香混着墨香，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不知不觉，她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傍晚时分才醒来。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山景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宁静。
她刚醒来，还有些迷糊，就听到门铃响起。
透过猫眼看去，外面站着的，竟然是傅斯年。他换了一身更休闲的装扮，深色的羊绒衫衬得他肩宽腰窄，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苏晚打开门。
“感觉好点了吗？”傅斯年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目光落在她因刚睡醒而显得有些慵懒迷糊的脸上，眼神不自觉地柔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