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的候机厅,冷白色的灯光映照着凌晨时分稀疏的旅客。陆景深坐在靠窗的位置,身姿依旧挺直,膝上摊开着一本最新一期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但目光却并未聚焦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上,而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着窗外停机坪上闪烁的导航灯,以及那架即将载他跨越十二小时时差、飞向bJ的波音777庞大的黑影。
他的行李已经托运,只有一个简约的黑色公文包随身携带,里面装着笔记本电脑、几份核心论文的打印稿、护照证件,以及那个硬壳笔记本。一切程序都符合他事先制定的“跨国航空旅行最优流程清单”。心跳和呼吸频率维持在静息状态基线水平,血压监测数据显示正常。从生理指标上看,他与往常任何一个出差前夕并无不同。
然而,一种难以用数据精确描述的、微妙的期待感,像低剂量的肾上腺素,持续而稳定地注入他的血液循环,让他的感官处于一种比平时更敏锐的待机状态。这种状态,类似于重大手术开始前,洗手消毒后、戴上无菌手套那一瞬间的专注与凝练,只是目标从病灶转向了一个人,一个名字——林夕。
过去七十二小时的高强度收尾工作,与同事、导师的告别,公寓的清空退租……所有这些程序性事务,都被他高效、冷静地处理完毕,如同完成一台复杂手术的术前准备。但在这些事务的间隙,一些非典型的“数据碎片”会不受控地闯入他的意识流:
?林夕最后一次视频时,强装镇定却微微泛红的眼圈;
?她发来的那张工作室窗台上绿萝蓬勃生长的照片,与两年前他离开时奄奄一息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她那句带着嗔怪与期待的“开始计息了”;
?以及,他行李中那套精心挑选、却尚未告知她的人体工学绘图工具。
这些碎片无法被纳入任何医学模型进行分析,却像一组无法忽略的异常信号,持续扰动着他那通常只对客观事实产生反应的情感接收器。他尝试将其归类为“长期目标达成前的预期性心理激活”,但效果有限。最终,他放弃了理性分析,只是任由这种陌生的期待感存在,如同默许一个无法解释但暂时无害的临床体征。
广播里响起登机通知,标准化的女声毫无波澜。陆景深合上杂志,起身,拉上公文包的拉链,动作流畅而精准。他跟随人流走向登机口,步伐稳定,心跳依旧平稳,只是握着登机牌和护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十二小时的飞行,大部分时间他在阅读文献或闭目养神,试图将生理节律向目的地时间靠拢。但当飞机穿过云层,开始在bJ上空盘旋下降时,透过舷窗看到下方那片熟悉又因两年未见而略显陌生的、灯火璀璨的巨大城市轮廓时,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实感的波动,终于穿透了他层层的理性防御。
他下意识地抬手,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衬衫领口和眼镜。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
同一时刻,bJ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国际到达大厅。
林夕站在接机的人群中,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几乎要撞破胸腔。她提前了两个小时到达,反复确认航班信息,在几个可能的出口之间来回踱步,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她今天特意穿了一条陆景深曾经评价过“颜色显气色”的樱桃红连衣裙,头发仔细打理过,脸上化了淡妆,试图用最好的状态迎接这场等待了七百多个日夜的重逢。
周围是喧嚣的人潮,各种语言的交谈声、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拥抱哭泣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烟火气的重逢图景。林夕却觉得自己像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隔音罩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不断看向航班信息屏的焦灼目光是清晰的。
她脑子里乱糟糟地闪过无数念头:他瘦了吗?会不会更严肃了?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是扑上去拥抱,还是先帮他拿行李?他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太刻意了?……各种设想和担忧像走马灯一样旋转。
为了镇定下来,她下意识地从随身的大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速写本和一支炭笔,开始无意识地勾勒周围的人群,试图用熟悉的创作动作来平复过于激动的神经。笔尖在纸上游走,画下相拥的恋人,焦急张望的父母,疲惫的旅人……但每一笔线条,都仿佛隐隐指向那个即将出现的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航班状态终于变为“已到达”时,林夕猛地合上速写本,深吸一口气,挤到了接机通道的最前方,踮起脚尖,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个出口。
人流开始涌出。各种肤色、各种表情的旅客拖着行李走出来,与等候的亲友相遇,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林夕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又可能有些陌生的身影。
突然,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衬衫、深色休闲长裤,身姿挺拔、拖着银色行李箱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尽头。他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般在接机的人群中快速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