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雨夜送她回家以及紧随其后的、堪称“石锤”的朋友圈评论事件,像两道精准落下的惊雷,彻底劈散了林夕心中最后一丝摇摆不定的疑云。她几乎可以百分之一百地、斩钉截铁地确认——那个在网络世界里对她吹毛求疵、却又倾囊相授的“头号黑粉”【Grayatter】,其真身,就是现实中这位冷峻严肃、惜字如金、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心外科大神陆景深!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像一场无声的海啸在她心底汹涌澎湃。然而,在最初的震惊和“果然如此”的狂喜过后,林夕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她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不去戳破这层薄薄的、似乎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一方面,她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享受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隐秘快感。仿佛拥有了一个独属于她自己的、关于陆景深的惊天大秘密。看着他每天依旧穿着挺括的白大褂,在医院里一丝不苟、气场强大地行走、手术、查房,维持着那副高山仰止、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山男神形象;而背地里,他却会用另一个身份,在网络上孜孜不倦地追更她的漫画,事无巨细地挑刺,甚至……还会在她朋友圈底下评论“高油高脂”?这种极致的反差和“精分”行为,让林夕觉得有趣极了,像在观看一场只有她知晓内幕的、精彩绝伦的独家演出,心底还悄悄弥漫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点甜味的窃喜。
另一方面,一种微妙的怯意和担忧也悄然滋生。她有点害怕。害怕万一自己贸然戳破,这层由无数巧合和心照不宣构建起来的、脆弱而奇妙的平衡会被瞬间打破。害怕陆景深会因此感到尴尬、恼怒,甚至是为了维持他冷硬的外壳而彻底切断这种线上线下的微弱联系,重新变回那个遥不可及、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陆医生。如果那样,她不仅会失去一个无所不知的“专业顾问”,更会失去眼下这种让她心跳加速、充满探索乐趣的微妙互动。她舍不得。
而陆景深那边,似乎也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夕的“知情”。以他洞察入微的观察力和逻辑缜密的思维,不可能忽略掉她最近那些带着探究、狡黠和一丝丝“我已看穿你”的笑意的目光。但他选择了和林夕一样的策略——维持现状。
他依旧完美地扮演着那个冷静自持、专业至上的陆医生。只是,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还是悄然发生了。比如,线上,当林夕偶尔发来一些明显超出医学咨询范围、带着点无聊调侃甚至小小“挑衅”意味的信息时,【Grayatter】的回复速度,偶尔会比处理纯粹专业问题时快上那么一点点。虽然回复内容依旧简洁冷淡,甚至有时只有一个句号,但那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时效提升,似乎暗示着屏幕那端的人,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线下,在医院走廊偶然相遇,或者因为公益项目的后续事宜需要简短交流时,当林夕忍不住投去那种“我知道你是谁”的、带着狡黠笑意的目光时,陆景深虽然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公事公办,但会几不可查地移开视线,或者下意识地抬手推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那动作似乎比平时略显僵硬和急促一丝丝,仿佛那副眼镜突然变得有些碍事。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照不宣的、夹杂着些许尴尬、试探、以及莫名吸引力的暧昧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流转。像一根无形却坚韧的丝线,将这两个看似处于不同世界的人,微妙地联结在了一起。
就在这种奇特的氛围中,林夕接到了一个紧急的漫画委托。某家知名科普平台急需一组关于“气胸”急救知识的短篇漫画,用于线上推广,时间非常紧迫。
气胸?林夕对这个概念仅限于听说过,具体的急救流程,尤其是最关键的操作——胸腔闭式引流,她完全是个门外汉。时间紧,任务重,她必须尽快搞懂这一切,并且准确地画出来。
几乎是想都没想,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点开那个无比熟悉的私信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击,将她的困惑和急需了解的细节要点清晰地列了出来,发送给了【Grayatter】。
【Grayatter】的回复依旧准时且不负所望,专业详尽到令人发指。不仅用文字清晰地解释了张力性气胸为何需要立即穿刺减压,闭式引流的目的和原理,甚至像往常一样,附上了一张手绘的示意图,用简洁的线条精准地标注了穿刺点的具体解剖位置(锁骨中线第二肋间)、进针方向、以及引流瓶的安置高度和需要注意的负压维持等问题。
林夕对着手机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精准的示意图,看得无比认真。理智上,她知道对方已经解释得足够清楚。但感性的认知上,这种纯粹依靠文字和静态图片的理解,对于需要将其转化为动态、连贯、且具有冲击力画面的她来说,依然有些抽象和难以把握。尤其是引流管置入的深度、操作者的手势力度、以及患者可能出现的反应等细节,光靠想象很难精准呈现。
“啊……好像懂了,又好像没完全懂……”她抓了抓头发,在书房里急得团团转,对着数位板上的草图皱眉思索,感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压力巨大。
第二天下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和“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林夕来到了市图书馆那安静而充满书卷气的医学阅览区。她想着,也许这里的一些大型解剖图谱或者临床操作图解,能给她带来更直观的视觉参考,帮助她理解那些文字描述背后的立体操作过程。
阅览区里人很少,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埋头苦读。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张和淡淡灰尘混合的特有气味。林夕找到一本厚重的《胸外科手术学图谱》,费力地搬到靠窗的桌子上摊开,又拿出手机,反复比对着【Grayatter】发来的那张示意图和书上的复杂解剖图,眉头紧锁,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出完整的操作场景。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落在书页上,却照不亮她心中的困惑。
正当她全神贯注、几乎要把那页书盯出个洞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旁边那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医学书架之间。
是陆景深。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休闲衬衫,袖子一丝不苟地挽至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和那块简约的腕表。手里拿着几本最新的外文医学期刊,神情专注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书,侧脸在书架投下的阴影中显得轮廓分明,冷静而专业。
林夕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巧?!
陆景深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他极其自然地转过身,目光扫过她这边,仿佛刚刚发现她一样。他拿着期刊,步伐沉稳地走了过来,视线先是落在她面前那本翻开的、画着复杂胸腔解剖结构的巨大图谱上,然后,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了她手机屏幕上——那幅他亲手绘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示意图上。
林夕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手心里瞬间沁出了一层薄汗。他看到了!他肯定认出那是他画的图了!
然而,陆景深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他的目光在她手机屏幕和书页之间快速扫视了几个来回,仿佛一位严谨的教授在检查学生的作业。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指向她手机屏幕上示意图的某个关键位置——那个标注着穿刺点的地方。
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屏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