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钱,是公司宝贵的流动资金,却在这里沉睡、腐烂、贬值!一种强烈的、想要唤醒它们的冲动在她心中激荡。
她蹲下身,在一个角落的货架底层,摸到一个硬壳笔记本,边缘已经磨损卷曲。
这是仓库的老保管员退休前留下的库存台账。
她拍掉上面的灰尘,就着手电光翻开。泛黄的纸页上,用蓝黑墨水记录着密密麻麻的商品名称、数量、入库时间。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大脑飞速运转,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划拉着。
一个大胆的、带着点冒险气息的念头,在反复的计算和推演中,逐渐清晰成形。
“周末集市…”她喃喃自语,眼神越来越亮,“把仓库里这些滞销的、过季的、压箱底的‘死货’,全部清出来!大幅降价!
在百货大楼门口的空地上,搞一个露天大甩卖!就叫‘周末集市’!用超低价吸引市民,盘活现金流!”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血液都似乎热了起来。
她仿佛已经看到人流涌动的集市,看到那些蒙尘的商品重新被拿起、被购买,看到资金像活水一样重新注入公司僵化的血管!她立刻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借着昏暗的光线,飞快地将初步的方案框架、商品筛选原则、定价策略、宣传方式一一记录下来,字迹因为激动而略显潦草。
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业务科办公室(其实只是用文件柜隔出来的一个小角落),她顾不上喝水,立刻伏在办公桌上,摊开仓库的账本、滞销品清单和自己的笔记本,全神贯注地开始细化方案。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一个个数字被反复计算、核对。她要让这个“周末集市”的计划,落地有声,有数据支撑,有可行性分析!
这是她唯一的筹码,是她对抗“背景”和“关系”的武器。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她伏案的剪影拉得很长。就在这时,传达室的老张头拿着一封信,敲了敲她的隔板:“小红,你的信。”
梅小红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接过那封薄薄的信。信封上熟悉的、带着点拘谨的笔迹,是母亲写的。她撕开封口,抽出信纸。
“小红吾儿:
见字如面。家中一切安好,勿念。闻听你公司改制,风波甚大。母心甚忧。你一个女儿家,在市场闯荡不易,凡事当以稳妥为上,莫要强出头,争那劳什子的‘副经理’。家中不求你大富大贵,只盼你平平安安,将来寻个稳当人家嫁了,便是福分。切莫争强好胜,惹人非议,徒增烦恼。切记,切记。
母字”
字字句句,像冰冷的雨点,敲打在她刚刚燃起的热情上。
母亲那充满担忧和规劝的话语,带着浓重的、属于家乡老辈人的保守气息,扑面而来。平安,稳妥,嫁人…这些词像无形的绳索,试图捆住她振翅欲飞的念头。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孤独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理解母亲的担忧,可这份担忧,此刻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捏着信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办公室的灯光显得格外惨白。王丽那笃定的笑容、同事们背后的议论、库房里堆积如山的“死货”、还有母亲信中沉甸甸的“稳妥”二字…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她脑中交织、碰撞。
良久,她猛地站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那个充当垃圾桶的旧铁皮桶旁。没有半分犹豫,她将母亲的信,连同信封一起,揉成一团。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一盒火柴。
“嚓!”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带着灼人的温度。她将揉皱的纸团凑近火焰。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信纸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吞噬着那些墨写的规劝和担忧。
跳跃的火光映红了梅小红的脸庞,也映亮了她眼中那团比火焰更加炽热、更加决绝的光芒。
纸张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作一小撮灰烬,飘落在冰冷的铁皮桶底,只留下一缕青烟,袅袅上升,随即消散在浑浊的空气里。
她看着那缕消散的青烟,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浊气仿佛也随之吐尽。眼神重新聚焦在桌上那份写满数据和构想的“周末集市”方案上。
赌!她必须赌这一把!
不是为了虚名,而是为了那些被遗忘在库房角落的商品,为了这艘即将沉没的旧船,找到一丝新生的可能!
也为了证明,她梅小红,靠的不是什么“厂长侄女”这样的背景,而是实打实的本事!
倔强的心,在怦怦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