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雨中响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像淬了冰的刀子。
陈志远被她拽着胳膊,踉跄着站起来,身体虚弱得几乎站不稳。小丽不再看他,脱下自己湿透的外套,胡乱罩在他头上,勉强遮住那张让她心碎又作呕的脸。
她半拖半拽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出租楼黑洞洞的门洞,留下身后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和喧嚣。
狭小的出租屋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小丽把陈志远推进狭窄的卫生间:“把自己洗干净!”她背过身,听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愤怒、屈辱、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丝被强行唤醒的、她以为早已死去的怜悯,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了。陈志远裹着她唯一一条还算干净的旧浴巾,瑟瑟发抖地挪了出来。
热水冲刷掉泥污,露出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紫。
曾经挺拔的身形只剩下嶙峋的骨架,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看着小丽,眼神怯懦、躲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怎么回事?”小丽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陈志远猛地打了个哆嗦,双手死死攥着浴巾边缘,指节发白。他垂下头,声音破碎不堪:“…股票…我信了…信了那个‘股神’…他说…内部消息…稳赚…我把…把借来的钱…全投进去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是走投无路的疯狂,“你知的,刚开始…真的赚了!翻倍!翻倍啊小丽!我以为…我以为能带你过好日子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瞬间跌落,变成绝望的呜咽,“…崩了…全崩了…假的…都是假的…钱没了…债主…天天堵门…砸东西…我…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他只说股市,不说自己还混迹于赌场!好赌者,百分之百没有真话,骗人,可以骗遍至亲好友。
小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股票!又是股票!
这个光怪陆离的特区,这个充满诱惑和陷阱的金钱游戏!它吞噬了阿芳的尊严,如今又彻底摧毁了陈志远,这个她曾经真心喜欢过的人。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痛哭的男人,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愤怒席卷了她。
她该恨他吗?
恨他的贪婪愚蠢?
还是该可怜他?
可怜他被这吃人的浪潮碾得粉碎?
她沉默着,从墙角唯一的暖水瓶里倒了半杯温水,又翻出一包廉价的方便面,撕开,把干面饼放进杯子里,推到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木桌上。
“先吃点东西。”她的声音干涩,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志远抬起泪痕狼藉的脸,看着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泡面,眼中闪过一丝卑微的感激。
他颤抖着伸出手,捧住那廉价的塑料杯,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却暖不了他冰冷彻骨的身体和灵魂。
屋外,暴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座喧嚣的城市,仿佛要洗刷掉所有的污秽和不堪。
出租屋里,只有陈志远吸溜泡面的声音,和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沉默。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镇上最早以应届生考上大学的人,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
曾经的文学青年,曾经的甜蜜情感,过眼云烟一般!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