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光闪闪的认可,能让那些夜晚消失吗?
能把铁窗上的月光擦干净吗?
狱警的手还停在半空,脸上的表情带着程式化的温和。
小艳没有接,反而伸手更快,指尖像道闪电,猛地从盒子里攫住证书!纸张的硬度硌着掌心,国徽的烫金边缘刮得指腹生疼。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双手捏住封面和封底,拇指抵住装订线,用力向外一扯!
“刺啦——!”
撕裂声像琴弦绷断,尖锐地刺破展厅的喧嚣。
深红色封皮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印着的专利号和金色奖章图案,纸页断裂处的纤维支棱着,像丛被踩烂的芦苇。
全场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空调的出风口还在轻轻嘶鸣。相机的镜头全对准她,黑洞洞的像无数只眼睛。
狱警的瞳孔骤然收缩,伸手想去拦,却被她眼神里的锋芒逼得顿住了。
小艳低着头,手指飞快地折叠着撕开的纸页。
硬卡纸在她掌心发出倔强的脆响,被强行折出锋利的棱角。她的动作太熟练了,像在重复千百次做过的事——牢房里没有纸,她就用面包屑拼图案,用指甲在墙上画飞机,幻想能飞过电网,落在母亲的琴键上。
几秒钟后,一架纸飞机出现在她掌心。机翼歪歪扭扭的,撕裂的豁口像道丑陋的疤,却恰好露出半个金色的国徽,还有几道淡蓝色的波纹——那是证书内页印着的心电图图案,此刻倒像是飞机的尾迹。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惊愕的脸,投向展厅巨大的落地窗。外面的天空蓝得刺眼,几缕云被风扯得很薄,像被撕开的棉絮。二十年前在放风场看到的天也是这样蓝,只是那时的蓝被铁窗切成了碎块。
手臂向后拉开时,西装的袖子绷紧了,露出腕骨上那道浅浅的疤——是当年试图藏饭勺刻琴键,被看守用警棍打的。
然后猛地向前一挥,力道大得让身体都微微晃动!
纸飞机挣脱指尖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它带着撕裂的毛边,载着半个国徽和淡蓝波纹,摇摇晃晃地朝着窗外飞去。
阳光穿过它单薄的机身,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只受伤的鸟。
“妈——”小艳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风拂过琴弦,却清晰地透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飞起来,给你看看。”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把她架在肩头,在院子里追着纸飞机跑。
那时的飞机是用乐谱纸折的,上面还印着《茉莉花》的音符,母亲的笑声比琴声还亮。后来那架飞机落在了柴房顶上,和藏在那里的钢琴一起,躲过了红卫兵的搜查。
纸飞机在蓝天上划出歪斜的弧线,像个蹩脚的舞者。
它快要下落时,一辆敞篷货车恰好从楼下驶过,车厢里的星海钢琴被帆布盖着,只露出琴盖的一角,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那是小红托人从老家运过来的,琴盖内侧,还刻着她们三姐妹的生辰。
纸飞机轻轻落在琴盖上,发出“啪”的轻响。阳光照在它撕裂的机翼上,把那半个国徽映得发亮,淡蓝的波纹恰好和琴盖木纹里的水渍重叠,像谁在上面画了道浅浅的河。
展厅里的死寂终于被打破。有人开始鼓掌,先是零星的几声,然后越来越响,混着王芳轮椅扶手的“咔哒”声,像支不成调却格外动人的曲子。
小艳站在聚光灯下,发髻上的乌木簪子闪着光,耳后的碎发被风吹得乱舞,她突然笑了,眼角眉梢的冷硬像被阳光融化的冰,露出底下藏了太久的、柔软的纹路。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深圳四月特有的暖意,吹动着琴盖上的纸飞机,也吹动着展厅里每个人心里的什么东西,像有无数架纸飞机,正从不同的角落起飞,朝着那片广阔的蓝天,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