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货大楼的霓虹招牌在风雪中明灭不定,“梅记百货”四个大字,此刻在梅父浑浊的眼里,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焦。
他踉跄着冲下大楼后门冰冷的铁质防火梯,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如同垂死野兽的呜咽。
风雪瞬间吞没了他单薄的身影,深蓝中山装上很快落满了雪。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沾满油污的方形铁皮桶,桶身上,几个褪色却依旧刺眼的红漆大字在雪光下隐约可见:“梅父监制1986”。
巷子尽头,正对着梅记百货灯火通明的后墙,已经聚集了一小群人。都是下午刚刚拿到那份“优化名单”的老员工,以及闻讯赶来的家属。沉默像一块巨大的铅,压在每个人心头。没有哭嚎,没有怒骂,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一双双被生活熬干了神采、此刻只剩下绝望和麻木的眼睛。他们像一群等待最终审判的幽灵,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目光空洞地望着那座吞噬了他们半辈子、如今却冷酷地将他们抛弃的水泥巨兽。
梅父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丝微澜。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疑惑,有茫然,也有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期盼。
“老梅?”
“老梅?您这是…”
梅父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抱着铁皮桶,脚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到人群最前面,背对着那座他曾经视若生命的梅记百货大楼。风雪扑打着他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脊。
他将沉重的铁桶“哐当”一声顿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一片雪沫。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索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粗糙的硬纸板。又从中山装口袋里掏出一支秃头的毛笔,没有墨,他狠狠咬破了自己的大拇指!
鲜血瞬间涌出,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微弱的白气。他就着这滚烫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在纸板上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了四个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大字:
“国——企——罪——人——!”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鲜血几乎浸透了纸板。他将这沉重的“罪状牌”猛地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狠狠插进脚下厚厚的积雪中!
血字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妖异,红得悲怆。
“我对不住大家!”梅父嘶哑的吼声在风雪中炸开,带着哭腔,也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疯狂,“我梅某人!一辈子守着这公家的店,当它是命根子!临了临了…养出个不认祖宗、只认钱的资本家女儿!是我瞎了眼!是我教女无方!是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大家伙儿几十年的信任啊!”他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雪水滚落。
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抓住那个沉重的铁皮油桶!桶身上“1986”的字样在雪光下无比刺眼——那是他当年利用职权,在采购这批工业润滑油时,虚报损耗、中饱私囊的“杰作”,是他走向深渊的第一步。
他拧开桶盖,一股浓烈刺鼻的汽油味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风雪的气息。
“今天!我梅某人!就用这把老骨头,给大家伙儿…谢罪!”他嘶吼着,声音撕裂了风雪。他不再犹豫,双手抱起沉重的油桶,将里面粘稠、冰凉的液体,从头到脚,狠狠地浇在自己身上!
“老梅!”
“你!使不得啊!”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呼喊,有人想冲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