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伴随着铁甲森森的碰撞声与官差冷酷的呵斥,荣宁二府的朱红大门被轰然撞开。如狼似虎的锦衣府番役、御史衙门的胥吏,手持明晃晃的锁链与查封的文书,潮水般涌入。昔日钟鸣鼎食之家,顷刻间沦为待罪的牢笼。哭喊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瓷器碎裂声……交织成一曲豪门倾覆的绝望交响。
贾赦、贾珍、贾琏等男丁被如数锁拿带走,女眷们被圈禁在各自院落,惶惶不可终日。库房被贴封,珍玩被登记造册,仆役下人或瑟瑟发抖,或趁乱窃取,树倒猤狲散的凄凉景象,淋漓尽致。
苏瑾因是“客居”,且病重垂危,反倒未被过多为难,依旧留在潇湘馆。她的灵魂修复度在1%的生死线上艰难维系,外界翻天覆地的变故,透过她残存的感知,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但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不是拯救这座府邸,而是完成对最后一个关键人物,贾宝玉的“点化”。
宝玉与贾兰因年纪尚幼,未被直接下狱,但也被囚于府中一隅,经历了提审、惊吓,亲眼目睹了家族的崩塌与父亲的狼狈。尤其是宝玉,他那颗只识风月、不通世务的赤子之心,何曾受过这等现实的残酷碾压?往日的温柔富贵、姐姐妹妹,皆如镜花水月般破碎,巨大的落差与对未来的恐惧,几乎将他的精神彻底击垮。他时而痴痴傻笑,时而痛哭流涕,时而沉默不语,形销骨立,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随那座大观园一同死去了。
探春在混乱中被官媒婆带走,远嫁海疆的命运已不可改,但她离去前那决绝而清醒的眼神,让苏瑾知道,文脉保存的火种,已有一半交到了她的手上。李纨带着贾兰,在恐惧中坚守着最后的母性与平静。王夫人、邢夫人等早已失了方寸,只会啼哭。
而黛玉,在苏瑾以生命为代价点燃的“续命心灯”守护下,竟在这泼天祸事中保持了一种异样的平静。她目睹繁华成空,反生出一种“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了悟,每日只是默默诵经,或是整理苏瑾暗中送回给她的、那些已备份转移的诗稿副本。她的咳疾未再加重,但那盏心灯的光芒,也肉眼可见地随着苏瑾状态的恶化而逐渐黯淡。
这一日,看守略有松懈,或许是觉得这两个半大孩子掀不起风浪,或许是府中混乱已无人顾及。宝玉竟浑浑噩噩地,如同梦游般,走到了潇湘馆附近。
紫鹃发现了他,见他形容枯槁,神思恍惚,心下惨然,连忙将他扶进馆内。
黛玉见他如此,心中酸楚,却不知从何劝起,只默默垂泪。
苏瑾靠在内间的榻上,听到动静,强撑着让紫鹃扶她出去。当她看到那个失去了所有光彩、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宝玉时,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宝玉。”苏瑾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宝玉混沌的意识深处。
宝玉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形销骨立、气息奄奄却眼神澄澈的苏瑾,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微弱的波动。“瑾……瑾姐姐……”
苏瑾示意紫鹃和黛玉稍安,她需要与宝玉单独一谈。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苏瑾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宝玉,你可知,你所执着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宝玉喃喃道:“姐妹……园子……诗词……还有……林妹妹……”说到“林妹妹”,他痛苦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