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昔离去时那缕被干扰源尾随的阴冷气息,如同悬在苏瑾心头的细丝,时刻牵引着她的警惕。然而,她深知此刻贸然行动并非上策,贸然插手太子与陆文昔之间具体的情感纠葛,反而可能弄巧成拙,甚至暴露自身。当务之急,仍是稳固萧定权自身的心防,唯有他自身足够坚定,才能抵御外界的风雨,也才能真正护住所爱之人。
接下来的几日,苏瑾依旧按时入东宫讲授书画。萧定权似乎因那日陆文昔的闯入与苏瑾的调解,对她更为信任,言谈间除了书画,偶尔也会流露出对朝局、对自身处境的迷茫与思索。苏瑾能感觉到,那“君子不器”的种子正在他心中缓慢生长,但一股更强大、更根深蒂固的力量,如同磐石般压在上面,阻碍着种子的破土。
这股力量,便是“忠孝”,便是那套维系着帝国运转、也禁锢着他人性的伦理纲常。而近日,这股压力骤然增大,源头直指一个在朝野间流传甚广、被视为君臣父子关系圭臬的古老盟约——“金匮之盟”。
这日,萧定权眉宇间的郁色几乎凝成了实质。他屏退左右,独留苏瑾在书斋内,沉默了许久,才艰涩开口:“先生,可知‘金匮之盟’?”
苏瑾心念电转,系统灌输的背景知识与原身记忆迅速融合。此盟约乃本朝太祖与几位开国重臣于立国之初,在一金匮玉盒中共同立下的誓言,核心要义在于强调臣子对君主的绝对忠诚,以及……皇子对父皇的绝对顺从,近乎神圣不可侵犯。
“略有耳闻。”苏瑾颔首,神色平静。
萧定权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语气中带着压抑的痛苦与困惑:“近日,父皇屡次提及此盟。言道,为君者,需威重如山;为臣为子者,需恪守盟誓,忠心不二,无有违逆。但凡有所质疑,有所坚持,便是违背祖训,不忠不孝……”他抬起眼,眼中充满了挣扎,“先生,孤……孤有时亦觉父皇所为,或有失偏颇,于国于民未必有利。可若依本心而行,提出异议,岂非……岂非真成了那不忠不孝之徒?这‘金匮之盟’,难道真是悬于头顶,不容置疑的天条吗?”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被道德枷锁束缚的窒息感。苏瑾能清晰地“看”到,那干扰源的能量正盘踞在“金匮之盟”这个概念之上,将其光环放大,将其中的“绝对顺从”扭曲成一种精神上的酷刑,不断拷问着萧定权的良知与自我。
时机已至。苏瑾知道,必须敲碎这层最坚硬的精神外壳。
她并未直接回答萧定权的问题,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经风雨、树皮斑驳的古松,缓缓道:“殿下可知,这世间万物,纵是金石,亦会随岁月流转而风化改变。何以独独先人所立一言,便可亘古不变,永为真理?”
萧定权一怔。
苏瑾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着他:“‘金匮之盟’,立国之初,有其特定之时势,特定之考量。其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需凝聚人心,强调忠诚与秩序,无可厚非。然,时移世易,国朝已历数代,国情、民情、外患内忧,皆与立国之初大不相同。若一味抱守数百年前之旧盟,无视当下之现实,岂非刻舟求剑,缘木求鱼?”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萧定权耳边。他从未听过有人敢如此直接地质疑被视为祖训圭臬的“金匮之盟”!
“先生……此言……此言大逆不道……”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