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春日,漳河水暖,柳絮纷飞。铜雀台早已竣工,巍然屹立,象征着曹魏无可撼动的权势。然而,在这片繁华与稳固之下,暗流从未止息。苏瑾辞官不受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高层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但很快便被更紧迫的军政事务所淹没。唯有最核心的几人,才真正明白这位“天佑先生”的分量与离去所代表的意味。
苏瑾并未立刻离开。她依旧住在邺城那座僻静的小院里,深居简出,仿佛真是一位寄情山水的隐士。期间,夏侯惇亲自来访,送来大批金银绢帛,感念救命与辅佐之恩,言辞恳切;荀彧也派人送来一些罕见典籍,附信一封,信中不乏知交零落的感慨与对其选择的尊重,字里行间亦透露出对自身处境与魏国未来的深深忧虑。
而最多的探望,来自郭嘉。
他的身体依旧算不上好,但在苏瑾持续不断的灵泉温养与精心调理下,竟也奇迹般地撑过了赤壁之后的漫长岁月,亲眼见证了曹魏势力的巩固与扩张。这已是远超历史轨迹的馈赠。
这一日,夕阳西沉,将小院的青石板染成暖金色。郭嘉披着厚厚的鹤氅,与苏瑾对坐于院中石桌旁,桌上温着一壶清酒,几碟清淡小菜。
“记得初次夜访,还是在兖州那简陋的军帐之中。”郭嘉饮了一口杯中酒,目光悠远,带着一丝怀念,“恍如隔世。”
苏瑾为他斟满酒,微笑道:“是啊,那时祭酒咳疾正重,营中形势亦是岌岌可危。”
“若非姑娘,嘉早已是塚中枯骨,何来今日?”郭嘉看向苏瑾,眼神清明而深邃,“姑娘不仅救了嘉的命,更以奇犁安民,以实学启智,于这乱世之中,另辟蹊径,活人无数,功在千秋。‘天佑’之名,实至名归。”
他的赞誉发自肺腑。这些年,他冷眼旁观,越发觉得苏瑾所为,看似不涉权谋争斗,实则直指根本,其眼光之长远,布局之精妙,远超寻常谋士。
“祭酒过誉了。”苏瑾摇头,“我所能做,不过顺势而为,略尽绵力。真正的乾坤,是魏王与诸位文武,于沙场朝堂间搏杀出来的。”
郭嘉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姑娘去意已决,嘉……虽有不舍,亦知挽留不住。只是,嘉心中始终有一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祭酒但问无妨。”
“姑娘,”郭嘉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要穿透苏瑾平静的表象,“你究竟从何处来?又欲往何处去?你所行之事,所思之念,看似为此世谋划,却又时常流露出一种……超然物外的疏离。嘉自诩洞察人心,却始终,看不透你。”
石桌上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苏瑾迎上郭嘉探究的目光,心中波澜微起。郭嘉不愧是郭嘉,敏锐至此。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向天边那最后一抹绚烂的晚霞,缓缓道:“天地之大,非止此一方世界。时空之广,亦非仅此一段流年。我来处为何,去处为何,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曾在此驻足,见生灵涂炭,心生不忍,愿尽己所能,播撒些许生机与秩序的种子。见祭酒这等俊才,天不假年,亦愿逆流而上,争上一争。至于结果……但求问心无愧,尽力而为便好。”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话语如同谶语,带着玄奥的意味。但这番说辞,对于聪慧如郭嘉,已然足够。他眼中闪过极大的震撼,随即缓缓释然。是啊,若非来自不可知之处,身负不可测之能,又如何能做出这许多逆天改命、泽被苍生之事?
“原来……如此。”郭嘉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他举起酒杯,笑容变得洒脱,“那就……为此番相遇,为姑娘所播撒的生机,为这或许能更早安定的天下,浮一大白!”
“敬相遇,敬生机,敬天下。”苏瑾也举杯,与他轻轻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