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掀起门帘,院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苏蘅望着天上的星子,把腰间的灵火灯盏又紧了紧——明日天一亮,她就要踏上那条通往京城的官道。
而有些话,有些牵挂,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枕头下,等着被黎明拆开。
晨雾未散时,苏蘅已站在院门口。青布包袱搭在臂弯,包袱角露出半截狗尾草——是昨夜苏婉硬塞的,说是阿牛特意挑的最精神的那株。
她指尖轻轻拂过草尖,听见篱笆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苏婉端着青瓷碗过来了,碗里浮着两个白生生的水煮蛋。
“姐,吃了再走。”苏婉的声音还有些哑,眼尾泛着淡淡的青,显然又是一夜没睡。
她把碗往苏蘅手里塞,指腹却悄悄蹭过对方掌心——那里躺着枚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灵火香丸,是苏蘅临走前又塞给她的。
苏蘅低头喝汤,蛋香混着晨雾的凉润漫开。
余光里,苏婉的手在衣襟上绞出个小褶子,忽然转身跑回屋,再出来时手里攥着张泛黄的信笺。
纸角有些毛边,像是被反复折过又展开,墨迹在晨光里泛着浅褐。
“这是...娘失踪前写的。”苏婉把信塞进她手心,指尖抖得厉害,“前晚你回来时,我藏在枕头底下的就是这个。”她咬着嘴唇,喉结动了动,“她说,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你是真心对她好。”
苏蘅的指尖刚触到信纸,院外便传来张大人的咳嗽声:“苏姑娘,辰时三刻了。”但她的手却像被烫到似的顿住——信纸上还留着淡淡药香,是林氏常用的艾草香。
她忽然想起前日在祠堂,林氏被黑蝶侵蚀心智时,最后一刻抓向苏婉的手,指缝里还沾着她新种的薄荷叶碎末。
展开信纸的瞬间,心跳声突然在耳边放大。字迹潦草,像是仓促间写就,墨迹在“对不起”三个字上晕开个小团,像是落了泪:“是我太贪心,总觉得你占了婉婉的疼,占了苏家的光。可你替婉婉尝药时的手,给我端药时的温度,比我亲娘走后三十年里见过的所有暖都真......婉婉说你在祠堂烧黑蝶时,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子,我就知道,是我错了。愿你平安,愿你...别恨我。”喉间突然发紧。苏蘅想起初穿来时,林氏把她赶到柴房,灶台上永远只有冷粥;想起上个月她替苏婉试药中毒,林氏站在门槛外冷笑“灾星果然克人”;可她也记得,去年冬日她在河边捡回冻昏的苏婉,林氏虽骂她“多管闲事”,却偷偷往她被子里塞了个暖炉。
“姐?”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你别难过。”
苏蘅抬头,见妹妹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像沾了晨露的含羞草。
她突然笑了,把信小心折好收进衣襟里:“不难过。”她伸手替苏婉擦掉眼泪,“这是她给我的,也是我给她的——和解。”
院外传来马蹄声。张大人的护卫已把马车牵到门口,枣红马喷着白气,铜铃在晨风中叮当作响。
苏蘅跨上马车时,苏婉突然扑过来抱住她的腰:“一定要回来。”她的声音闷在苏蘅怀里,“翠儿说要教我种护心兰,阿狗说要等你回来教他认灵植等级,三伯公说要在祠堂前......”
“我知道。”苏蘅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等我回来,咱们把祠堂前的空地收拾出来,种满你最爱的月季。”
马车缓缓启动时,苏蘅掀开车帘。晨雾正被风撕开,村口的藤网在晨光里闪着银光——那些她亲手催发的野蔷薇,此刻正舒展着带刺的枝桠,像道活的围墙。
阿牛举着狗尾草追了两步,被阿狗拽住;三伯公抹了把眼睛,把怀里的野菊往苏婉手里塞;苏德昌站在老槐树下,背挺得笔直,手里攥着块帕子,像是要递却又不敢。
“看。”张大人突然开口,顺着他的目光,苏蘅看见老槐树的根系处,有什么东西闪了闪——一枚指甲盖大的蝶形碎片,泛着幽蓝的光,正缓缓沉入泥土。
她的指尖轻轻抵在车窗上,能感觉到藤蔓传来的震颤:那是护心兰在警惕,是三叶草在低语,是所有她留下的灵植在说“放心”。
马蹄声渐远时,苏蘅摸了摸衣襟里的信。
风掀起车帘,带来若有若无的花香——是她临走前埋在祠堂后的护心兰开了,淡紫色的花浪正顺着田埂铺开,像条无形的丝带,系着她和青竹村。
“驾——”车夫甩了个响鞭。
苏蘅闭眼靠在车壁上,听见自己心跳如擂:等我回来,定要让这十里草木都挺直腰杆,让所有真心都不必藏在信里,让祠堂前的喜棚下,坐满笑得坦荡的人。
而此刻的青竹村,老槐树下,苏德昌正抹着额头的汗。他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对身旁的三伯公小声道:“前儿我翻族谱,发现小蘅她娘的牌位,其实一直藏在祠堂梁上......”
三伯公捋着胡子笑了:“那明儿咱就把牌位请下来,再让阿狗去镇里买红绸——等小蘅回来,祠堂前的喜棚,可得扎得比过年还热闹。”